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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40)

“这不是闲事啊,这是弟弟你的事情……嗳嗳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别推我走啊,客厅他们也不让我呆的。”

“要在这儿就别说话。”我弟一脸没好气,“吵都吵死人了,女生真烦。”

我的耳朵竖的跟个兔子似的,心里嘿嘿的阴笑,女生真烦,就凭这句话我就可以笃定肯定有问题。为什么烦啊,为什么觉得人家烦啊?

不过这种问题得循序渐进,小朋友嘛,脸皮薄,采取策略要讲究迂回。

我决定利用这个可爱的寒假好好从小美男嘴里扒出些粉红色的泡沫。

门突然被我妈扭开,我妈面色凝重,麦麦,你们好好在家呆着,妈去医院一趟,外婆生病了。

“啊?奶奶怎么了?”表弟惊的叼在嘴巴里的铅笔滚到了地上。

“外婆怎么了?”我直觉不好。

我妈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吐血了。

我的脸登时就刷白,弟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我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我们也去。

“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万一有什么事,家里还有个人照应。你爸直接从厂里过去。”妈一面说着一面往她跟爸爸的房间走。不一会儿她拎着包出去了。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六神无主。人人都面色凝重,弟弟更是快要哭的表情。他是外婆一手带大的。

“麦麦,别担心,外婆不会有事的。”陆西轻声安慰我,“你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麦麦,会没事的。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你外婆一定会好起来的。”孙郴倒了杯水递给我,“喝口水,别太紧张。”

“小姑,一定是小姑!”弟弟突然哭喊起来,“外婆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一去她家就有事。真是的,就她事情最多。”

“姚飞,别乱讲话。”我脸一沉,小姨跟舅妈关系本来就紧张,这话要让小姨听到了,不知道又会起什么纷争。

“不行,我要去看奶奶。”

“我也去。”我站起身,要我在这里煎熬着等待未知的结果,我会被逼疯的。

“我也去。”

“我也去。”

我犯难地看着他们,迟疑道,我妈说家里得留个人,万一她打电话要我们送东西过去怎么办?

屋子里沉默了,大家面面相觑。

“我留下吧。”陆西突然开腔。迎上我愕然的眼神,他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别担心,外婆不会有事的。”

我们在门口换鞋子的时候,他站在我旁边。等我们开门出去,他叫住了孙郴,指指我跟我弟,照顾好他俩。

孙郴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的点点头,我会的。

我心神不宁,出门的时候连钱包都没带。幸好出租车刚停,孙郴就掏钱付了帐。这是我第一次踏进以前住的镇上医院以外的医院,只觉得它大的仿佛迷宫一样。孙郴熟门熟路般在前面带路,我跟弟弟心急火燎的跟着。

急诊室外面,爸爸妈妈小姨姨父舅舅舅妈都在紧张的等待,穿白大褂的孙妈妈站在妈妈身边小声劝慰着。

“妈——”

“妈——”

“妈——”

三位母亲转过头来,惊讶,你们怎么也来了。

“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我们统一模板的声音引得大人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一些。我舅舅面色缓和了一点,半开玩笑道,就你们三这样的,奶奶也舍不得走啊。

我走到我妈身边,轻声问,怎么回事,外婆怎么会吐血。

我妈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小姨,摇摇头,没讲话。小姨满脸惊慌失措,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姨父蹲在走廊的角上掏出烟想抽,被路过的护士阻止了。我走过去,轻轻拍拍她的手,会没事的。小姨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既茫然又悲戚。我突然发现一直保养得很好的小姨眼角也生出了鱼尾纹。我默然,我们渐渐长大,我们的长辈也渐渐老去。

检查结果还没有定论,外婆先办下了住院手续。孙妈妈陪妈妈去办理了所有事情,我看着还在昏迷状态的外婆,眼泪抑不住的往下落。

“别哭!”妈妈厉声训斥我。

我拼命的抹眼泪,泪腺好像完全脱离了我的控制。

“孙郴,你送麦麦跟弟弟先回去。”孙妈妈开口。

“我不要走,我要陪着奶奶。”弟弟眼睛睁得大大,努力不让眼里的泪水落下来。

最后大人们都拧不过弟弟,又觉得外婆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孙子应该会欣慰,就让我跟孙郴先回去了。

大概实在是太晚了,我们在医院门口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出租车。

“走回去吧。”我跺着脚,手缩在口袋里。从小到大我都是个极没耐心的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等待。

“好吧。”孙郴皱眉看了看马路上孤零零的路灯,伸手解下围巾系在我脖子上。

“喂,不要,你也会冷的。”我慌忙想解下送回去,“我不冷。”

他抬起手制止我的动作,微笑道:“还说不冷,看看你的手有多凉。”

我没办法,只好任凭他把围巾系成结。

第29章

冬天夜晚的街道冷冷清清,我想到病床上还在昏睡的外婆心冷如渠。生命第一次在我面前显示出他的残酷。我知道,人终究免不了一死,死是生命无限延续的组成环节,死是生的延续和必须,死是人生的必然归宿,每个人都要去坦然的接受死亡,无论是自己的,还是至亲的。但当生命终于揭下它温情脉脉的面纱,显露出残忍的冰山一角时,我只觉得浑身被抽空了一般痛苦茫然。我不停地走,每一步的停滞都会让我心头更加恐慌。如果脚下的路永远没有止境,那么是不是生命也不会走到最后的尽头。

“麦麦——”孙郴把手覆在我的口袋上,隔着呢子,我的手感受到了他传递来的温暖。

“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医院那边,我妈他们会盯着的。”

我的钥匙插进孔里还没有扭动,门已经开了。陆西面色平静的对孙郴点点头,谢谢你。

“不用谢,我应该做的事情。”孙郴的目光从陆西身上转移向我,温和的微笑,“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

“你现在回去还有车吗?”我忽然想起来,“算了,你跟陆西睡我弟弟的房间吧。我不知道我爸妈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人,我害怕。”

孙郴看了陆西一眼,点点头,换上了拖鞋。

我给他们拿新毛巾,烧了开水叫他们洗漱。

“牙刷你用那个蓝色的,让孙郴用白色的那个。”我一面调适水温一面吩咐陆西。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脖子上,我低头看,进来以后孙郴的围巾我一直都没有脱下。

“刚才外面风太大了,我们没有打到车,是走回来的。”我一面解围巾一面解释。围巾,想了想,还是挂到了衣帽架上。

“早点洗洗睡觉去。”陆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我来到客厅,壁灯幽暗,他的面孔在昏黄的灯光下轮廓模糊,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七里,你是怎么走回来的。”

我泡好脚躺在床上,我不觉得累,我只是满心的惶恐和凄凉。外婆吐血了,肯定不是什么好的症候。我想到林妹妹吐血以后自觉大限要到,我想到十粒米一滴血,外婆干瘦的身躯里还有多少血停留。我把头埋进枕头,泪水一滴一滴地润湿了枕巾。外婆一世辛劳,含辛茹苦了一辈子。我低低的抽噎,极力压抑哭声;我害怕医生给我们的诊断结果是我无力承受的噩耗。

“麦麦……”外面响起陆西轻轻的唤叫,“你睡了没有?”

我收住哭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门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在抑下哭声的这段时间里慢慢困了,他走开没多久,我沉沉的趴在湿漉漉的枕头上睡着了。

竟然一夜无梦。

早上妈妈外面敲门喊我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挣扎。我起身开了门,妈妈一边穿羽绒服一边问我,怎么把门给反锁了。

“你吃过早饭去医院换舅舅舅妈。我上午得去单位一趟看下午能不能请下假来。”

我沉默的点点头,回去换上衣服。简单的把被子铺好,我没有心思收拾床铺。

“西西,孙郴,真麻烦你们了。你们来阿姨家做客,还得让你们去买早点。你们赶紧吃饭吧,阿姨得去单位了。”

我打开房门,我妈刚好带上大门。我勉强对站在客厅里的两个男生微笑,早上好。陆西找了碗碟放下油条豆浆,招呼我,趁热吃。孙郴没有讲话,我也没有精神,陆西说了几句“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很大,要不要把被子抱出去晒”之类的话,没有人搭腔。我沉默的扒着稀饭,油条碰也不碰。孙郴夹了一根给我,我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又放下。

“我妈有没有告诉你们什么,外婆的结果出来了没有?”

“没有这么快,现在才几点,医院里才刚刚开始正常工作。”孙郴劝慰道,“别太担心,老人家受了刺激,急火上来,未必是什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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