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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4(6)

只是即使这么想,王俊民也无法对这家古董店的老板产生好感,在对方从内间走出来后,他便移开了视线,不再关注那边的讨价还价,漫不经心地扫过一旁的博古架。

可他的视线去忽然间被角落里的一个玉人所喜迎,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只有大拇指大小的玉翁仲。

玉翁仲是一种驱邪祛魔的佩饰,翁仲原是秦始皇时的一名大力士,名阮翁仲,传说力大无穷武力过人,秦始皇令阮翁仲兵守临洮,威震匈奴。阮翁仲死后,秦始皇为其铸铜像,置于咸阳宫司马门外。匈奴人来咸阳朝拜,远远看到该铜像,还以为是真的阮翁仲,不敢靠近。

于是后人就把翁仲铸成铜人或者雕刻成石人,立于宫阙庙和陵墓前用以辟邪。渐渐地,石人开始佩戴的玉翁仲来辟邪,玉翁仲与司南佩、刚卯在汉代及其流行,同被称为辟邪三宝。

子不语怪力乱神,王俊民本是不信这些,但却觉得这枚白玉翁仲雕刻得极其古朴大方,忍不住伸手拿了起来细细端详。

这枚玉翁仲采用汉代风格为汉八刀,风格古拙凝练。简简单单的几刀就雕琢出来一张青年人面容,玉光莹润,有股摄人心魄的苍劲刚毅。这枚玉翁仲的穿孔为人字形,从头顶上直到腹部,再分两路由腰部两侧出来,呈人字状的红色穗绳也是从头部而下至腰的两侧系一结,这样翁仲悬挂时就可以立着,这种人字形穿孔也是明显的汉代翁仲的标志。

王俊民爱不释手的摩挲着,这枚玉翁仲许是年代久远,穗绳虽是崭新的,但玉翁仲的身体上面有着数道裂纹,还有着血丝般的沁色,看上去就像是玉翁仲所留的鲜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哎呦,康侯你怎么在看这个啊?”初虞世已经买了那个笔洗,抱着个锦盒凑了过来,一看到王俊民手中的玉翁仲,便大呼小叫起来。

“怎么了?”王俊民皱了皱眉,视线落到了一旁跟过来的老板身上,震惊于对方不似普通人的气质。这人穿着一袭秦汉时的古服,宽袖紧身的绕襟深衣,黑色的直裾优雅的垂在脚边,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活脱脱就像是古画中走出来的风雅人物。这样的儒雅气质,就算是太学中的太常博士,都比不上,更遑论他并未束发,可见还是弱冠之年。

“这枚玉翁仲传说是给人带来厄运啊!”初虞世语气夸张的说道,“张师正知道不?就是一直和你竞争内舍学谕的那个人,前阵子不信邪地把这玉翁仲买了回去,连连倒霉,连内舍学谕都被你当了。后来只好把这玉翁仲退了回来。”

内舍学谕是选取内舍生之中最优秀者当之,在学官无暇之时代为指导其他内舍生的功课。王俊民是为着内舍学谕会每个月发银钱补贴才去报名的,从没在意还有谁在和他竞争。不过张师正他倒是有印象,毕竟内舍生之中极其优秀者也就那么几人,都是进入伤舍的后备人选,王俊民就算是再不问世事,也知道那几位。

但重点不是这个,王俊民没理会初虞世的劝阻,直接向一直没说话的老板扬手道:“这枚玉翁仲怎么卖?”

那老板淡淡一笑,道:“你朋友都说这枚玉翁仲会给人带来厄运,你怎么还要买?”

“是真的会给人带来厄运?”王俊民拧紧了眉,他本来以为这老板能把一个看起来普通的笔洗都吹成是诗仙用过的,自然会巴不得地把这玉翁仲卖掉,编造各种离奇古怪的来历。

那老板却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徐徐道:“玉本为石,聚集天地灵气而生成玉,经过匠人精心雕琢为饰。而为主人挡过灾的玉器,往往会因为灵气耗尽而有裂痕甚至破碎。玉是有灵性的,但反之就也有邪性,碎玉很容易招惹些不好的东西。”

他没有说这枚玉翁仲会给人带来厄运,可每个字都在暗示。

王俊民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翁仲,他知道翁仲上面的那些裂纹不是玉本身自己所带的石纹,而是真正的裂纹,甚至连沁色都沁入得很深。

可是就是很喜欢怎么办?玉器与人也是要看缘分的,在这满屋子都是名贵古玩的店里,他就这么视线一扫,就独独看中了它。就是想要占为己有,好像天生就该是自己的东西。

“这玉翁仲怎么卖?”王俊民开始琢磨着自己可以动用的钱财有多少,他当了内舍学谕之后,倒是有了一部分补贴。

老板微微一笑,便随意道:“既然你想要,就拿走吧。好好待它即可,若真是厌弃了,切不要随意丢弃。”

王俊民欢喜的道了谢,立刻就把玉翁仲挂在了腰间,觉得今晚当真是出来对了。

初虞世在出了哑舍之后,忍不住埋怨几句,直说那玉翁仲邪门的很,让他谨慎小心。

但王俊民浑然不以为意,既然喜欢一件东西,自然是要连它的所有都一起喜欢。

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

翌日的上舍考试,王俊民感觉不错,交了卷子,就知道自己定是能进上舍了。倒是一旁的初虞世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显然是没有底气。

王俊民思考0着自己的人生规划,他今年入太学上舍,一年必是无法结业的,今年的科考必是赶不上了。好在现在是两年一届,他可以等两年后的那一科。

一边思索着一边收拾书桌上的文房笔墨,王俊民感觉到有人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一抬头才发现是张师正。后者正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腰间,显然也是认出了那玉翁仲。

两人虽是竞争关系,但却从未说过话。王俊民也不知如何与他打招呼,而张师正也没做多停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去。

“康侯你没事吧?今天考试没发挥失常吧?”初虞世走过来关心的问着,在发现好友如常的脸色后,才放下心道,“没出什么意外就好,唉,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看中这玉翁仲了呢?”

“你答得如何?”王俊民知道自己这好友最喜欢唠叨,若是不转移话题,恐怕让他说个一刻钟都不会停的。

“说不准。”初虞世叹了口气,用折扇敲了敲手心,垂头丧气道,“算了,若是进不了上舍,我就回家去学医。要知道我是最喜欢看医书的……”

王俊民拍了拍他的肩,也觉得很无奈,人真的是各自有命。

没过多久,内舍提升至上舍的人选也张榜公布了,王俊民果然是被录取为上舍生,而初虞世的名字却没有在榜上出现。王俊民还注意到,张师正的名字就在他的旁边,可见学官对他们两人的评价相差无几。

能搬入上舍,又离自己的计划进了一步,王俊民自是欣喜。但与好友初虞世分开,倒是把这股喜悦冲淡了几分。初虞世却满不在乎,说家里又让他继续念太学,他学医的理想又被继续推迟了下去。

上舍生都有自己独立一间的舍斋,换了鸦青色勾边襕衫王俊民少了他人干扰,越发刻苦学习,在上舍这一届中隐隐有独占鳌头之势。只是他甚少在上舍中交游来往,声望到还不如张师正。

王俊民也不以为意,他闲暇时顶多被初虞世交出去喝喝茶,回家看望下父母和弟弟们,甚至连上舍学谕都没和张师正竞争,完完全全投入在经史典籍之中,几乎忘我。一晃一年多就过去了,马上就要到了两年一届的上舍评考。

要知道上舍评考的那些判卷夫子,都是朝中重臣,只要在评考的试卷上发挥出色,给他们留下印象,那么当他参加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时,会有莫大的帮助。太学中人心中都有着默契,事实上每次在科举前举行的太学上舍评考,就相当于小科举,能取得名次者,只要不发挥市场,在科举之中定能榜上有名。

王俊民越发努力起来,每晚都在学斋中苦学到最后。

这一晚,他刚作完一篇文,揉了揉干涩的双目,习惯性地用酸痛的右手摩挲着要见的玉翁仲。

这已经是他的下意识动作,自玉翁仲买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半步,每当手指碰触着那润泽光滑的玉质肌理,都会让他烦躁疲惫的心情立刻安定平和下来。就像无论他学到多晚,总会有一个人在陪着他一样。

王俊民闭上了双目,用手指尖描绘着玉翁仲的刻痕,这么好的一件玉饰,居然会被人诬陷为会给主人带来厄运?事实上他自从佩戴起玉翁仲后,顺利考入上舍,父亲的官职不能说高升,但也足够一家人花销了,可以算得上人生一帆风顺。

想着想着,几天都未好好休息的王俊民就这样睡了过去,直到右臂突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啊!咳咳!”王俊民从梦中惊醒,却惊愕地发现他居然身处火海之中,刚刚让他醒过来的那种痛楚,正是火舌舔到他右臂袖袍而引起的。他急忙四处拍打着,倒在地上打滚压灭了身上的火,右臂疼痛和仿佛置身与地狱熔岩的温度,让他清醒得认识到这并不是在做梦。他想高声呼叫,一张口就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很快就有了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