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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84)

太子夫妇到来,对后座上缺少皇后的身影,太子表现得闷闷不乐。而太子妃赵曦观察了局面后,举杯向子虞敬酒,趁众人热闹,她笑盈盈地说道:“娘娘的智慧让人赞叹,短短时间内的成就让人望尘莫及。”

子虞含笑饮酒,对她的祝词不置可否。

酒宴过后,子虞命人打昕郇国公夫妇的意思。两人虽然有所犹豫,还是答应了联姻的要求。

子虞高兴极了,连宣王和太子夫妇带来的少许不快,都被抛诸脑后。

女官悄悄在她耳边提醒,“娘娘高兴也该注意酒量,小心后劲。”子虞果然觉得两颊火烫,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向皇帝告罪后,她离席休息,宫人们在殿后的花园内摆设了玉座茵褥,正好供子虞醒酒休息之余,可以欣赏月色。

白天天气晴好,晚间夜色如墨,银盘似的月亮高挂其中,宁静而孤独。远远看去,月光镀得砖瓦生辉,粼粼如龙鳞。楼阁高殿上灯火通明,琼楼玉宇一般,好似传说中的瑶台。

子虞喝了一杯茶,胸口飘忽的酒意淡了许多,通往前殿的道上一阵脚步响,睿绎头戴玉冠,身着锦衣紫袍地走来。

“娘娘在这儿。”他笑笑,一股浓烈的酒气随他张口袭来。

子虞直皱眉,对宫人道:“取醒酒的茶汤来。”

睿绎看着宫人忙碌,笑得一脸纵意,“娘娘,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子虞唬了一跳,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宴席上的窦家小姐。她朝近旁的官人扫视一眼,宫人们立刻乖觉,装作没有听到退出一段距离。

“她的背景,她的家世,包括她的来到,都是我所希望的,”睿绎摇头晃脑地轻喃,“可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呢?”他嘟起嘴,像个孩子一般。

子虞好气又好笑,“明天该罚你的内侍,没有拦着你纵酒。”

“我可没有醉,”睿绎嘟哝,拍拍自己的脸颊,“你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宫女取来醒酒汤,睿绎皱着眉头不肯喝,离他近的,都被他狠狠推开,嘴里还嚷:“让开,让开,你们挡住了月光。”子虞命人,“拉住他的肩膀,一定要喝。”折腾了好一阵,才让睿绎喝了两口,他顿时就安静下来,坐着一动不动。

子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谨防出事。

过了半晌,他转过脸来,嘿嘿一笑,“上次娘娘和我说过人的心。我想不明白,你帮了我,用的是什么心?”

子虞微微错愕,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种胡言乱语,还是酒后真言。

睿绎站起身,踉跄走到子虞面前,把脸凑到她的面前,双眸熠熠,像极了黑曜石,他咧嘴一笑,笑得欢快,眼睛也半眯起来,“是好心,还是善心?”

“是私心,”子虞拍拍他的肩膀,“太子,晋王恨不能将我除之后快,我总不能连你也得罪了吧?”说罢,她就生出悔意,拿起案几上的浓茶,皱眉喝了半杯。

睿绎盯着她,目光迷离,忽而笑着喟叹,“哎,娘娘……”

真是醉了。

中秋一过,北风就来了。

呜咽的风声在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流窜,檐角铁马泠泠有声,将冷冷的寒意传出很远。

随寒风弥漫流转在宫中还有一个流言,内容让宫娥们有些羞于启齿,却因此传播得更远。

事情的起源,还是在交泰宫。那日延平郡王伤愈后入宫觐见皇后,说是伤愈,其实是一病一拐由内侍搀扶着入官的,郡王夫人面色铁青地尾随在后。

皇后只留了心腹女官,谈话的内容旁人并不知情。只是后来,殿内发生了争吵,官女们起先并不在意,可是吵架的动静越来越大,让人不安。宫女们不得不前去探看,在走近殿门的时候,就听见里面郡王夫人叫嚷:“他伤成这样,我与活寡有何区别,还谈什么子孙。”宫女们惊闻此言,只能退了回去。可流言已随着风声传了出去。

交泰宫骤然式微,后宫中一时有些萧条。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冬雪到来,簌簌地落了两天,宫中荡涤一清。

子虞召官伶作陪,弹奏了一会儿琵琶。女官趁她们讨论技巧的空隙提醒道:“娘娘,别误了暖冬宴的时辰。”子虞转头眺望交泰宫的方向,雪后天晴的宫殿尤其开阔明亮,“又是一年了。”

“今年岂与去年同,”歆儿笑着接口,“去年移栽的梅花,只有我们宫里开花了。”

子虞笑了笑,很快收回目光,把心思放在要带去赴宴的礼物上。

今年的暖冬宴与往年不同,前几日公主府就传来喜讯,玉城公主怀了身孕。皇帝显然对这个孩子很期待,接连两日都去茝若宫陪伴明妃说话。

为他生儿育女的妃嫔到底不同,她有些惆怅地暗忖。

为玉城准备的礼物最紧要的两点,不能出格,也不能留下话柄,于虞最后挑选了一尊白玉的送子观音。

换了一身银红的衣裙,她带着宫女前往寿安殿。

殿中果然很热闹。玉城公主和明妃坐在一起谈笑,妃嫔们大多坐得离她们不远,如同捍卫明月的晨星。即使身体坐得远,话题也不曾偏离那个中心。皇帝坐在另一边,驸马晁寅端坐下手,太子、睿定、睿绎分坐两旁。皇后的位子离得有些远,太子妃坐在她的身边陪着说话。

玉城和明妃说得正欢乐,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走到了皇帝的座前,笑呵呵地说了一些话,皇帝温和地点头。

子虞站在殿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幅天伦之乐的图画已足够美丽,似乎不 需要再添加一笔。她的到来与否,并不在这幅图画之上。

心底难以抑制她有些凄凉。

她拢了拢衣襟,将这片刻的哀伤偷偷藏了起来,重新带上一丝微笑。

守在门口的司赞要通报,子虞以手势制止,悄声迈进殿堂。

玉城的面庞丰腴了不少,脸色稍有些发黄,只用了一层脂粉略略盖住。宫女将白玉求子观音奉上,子虞笑着说了两句,最后嘱咐,“到底是两个人的身子了,要多注意保重。”玉城随意看了一眼观音,倒也没有摆脸色,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谢娘娘惦记。”

子虞的要求并不高,只求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寒喧了两句后,就坐到了欣妃身旁。

欣妃命人斟了一杯酒给子虞,笑盈盈地说:“去看她的冷脸做什么,既不拿她好处,也不靠她活命。”

子虞不禁就笑了,“也没有必要去得罪她。”

欣妃呵呵一笑,不再说话,脸上分明却写着“她可不会承你的情”。

不过一会儿,皇帝赐宴,众人各居其位,皇后坐在皇帝的身旁,面含笑容却甚少开口。子虞至今还记得皇后在宴席上即兴赋诗、言辞敏捷的才情。皇帝仿佛一无所觉,神情与往常一般。

皇后少言,在场明妃品级最高,自然由她起了话题。可惜今日她一心放在玉城的身上,说了十句,有九句要绕回去。且她言谈犀利,行事泼辣,若有不合她心意的话语,当场就要反驳回去,几乎不留情面。

曦美人进宫已有十年多了,容貌不出众,一直不得宠,也无父兄外朝照料。对孩子倒是非常上心,见玉城高兴地饮了两杯酒,便劝道:“怀孕初期最需谨慎,不宜饮酒。”玉城放下酒杯,因殿内温暖如春,又吃了些瓜果,曦美人忍不住又提醒,“凉食易致胎动不安,也应忌食。”玉城顿时面显不怿。

明妃冷着脸说道:“才吃了这几口,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必扫兴。”曦美人顿时讪讪然。旁的妃嫔本来就忌明妃三分,见了这样的场景,越发不往前凑了,少顷,场面就冷清了不少。

殷美人坐到子虞的身边,满心欢喜地说道:“听妾兄长说,多亏娘娘举荐,这才得了官职。可惜他不能入宫,只能托妾感谢娘娘。”

“是你兄长该得的,”子虞眨眨眼,“以命相搏,中郎将这样的品佚还有些委屈了他。”

殷美人直乐,“瞧娘娘说的。”心中却对兄长以后升迁有了计较。她眼睛向四周瞅了一圈,又说道:“听说娘娘宫里的梅花开了,我那后苑虽然小,也移了一抹,时间还比娘娘的长,偏偏不开花,唉!”

子虞莞尔一笑,“种花哪能心急。”

殷美人道:“浇水、施肥一样不少,我还让宫女多照料,就这样还不够?”

“没有听过过犹不及吗?”子虞悠然道,“天阴少水,天晴多水,夏季一日两次,春秋一日一次,到了寒冬需干透浇透。说起来,花和人倒是相似,要讨得它欢心了,它才会理你呢。”

殷美人点头,旁边有个低品级的妃嫔机巧地插嘴道:“有娘娘这样玲珑的心思,步寿官的花木有福了,怪不得都长得那么好。”

予虞含蓄地笑了笑,又提点了两句。旁的妃嫔见她好说话,纷纷靠拢过来。她们大多已失圣宠,在后宫过着悄无声息的日子,有心也翻不出大浪。

这样的讨好无关大局,子虞微笑接纳。

明妃和玉城说笑了半晌,身旁的声音少了许多,她转头一看,脸色骤沉,冷冷也—哼。玉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听了几句,似乎在说栽花,心下不屑,显出冷笑,“看来玉嫔娘娘对花木还真是有一套。”

子虞在她和明妃脸上看了一圈.心知她是借题发挥,淡然道:“略知一点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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