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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89)

“是谁?”她轻声问。宫女道:“娘娘,是褚太医。”

子虞明显地怔忪了一下,“太医院有几个姓褚?”宫女为她这个问题笑了一下,“只有一个。”

正是徐氏提到的那个,子虞暗忖,事情进行得超乎寻常的顺利。

她静下心来倾听。

褚太医被皇帝一顿训斥,声音依然沉稳,“陛下明鉴,玉嫔娘娘的脉象驳杂混乱,时好时坏,病症顽固,与殷美人一致。若说是由吃食引起,臣细查过,两位娘娘并没有吃过同样的东西。若说是传染致病,下九宴时又不止两位娘娘,实在难以判断病因。”

“这么说,你们是无能为力了?”皇帝诘问。

站立在旁的郑太医吓得医生也不敢吭,只垂头不语。褚太医一脸为难,口唇翕动半晌,却没出声。皇帝见了,脸色肃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有话要说?”

“臣惶恐,不知该不该说。”褚太医道。

皇帝不耐道:“说。”

“娘娘此症,汤药不能及,针灸不能致,”他清晰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也许并非是医术能治。”步寿宫内的宫女宦官都大吃一惊,暗暗瞥着这个大胆的太医。

皇帝皱起眉,不愿再和他兜圈子,“有话就直说。”

褚太医道:“臣在学医时,师傅曾说过,有一种情况,药石罔顾。娘娘是不是冲撞了什么秽物?”

殿中静如死水,宫人们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却隐约有种力量胶这空气,分外凝重。

“臣猜想,有可能是厌胜之术。”他微微吐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出准备了许久的话语。

厌胜之术,类属巫祝,一直都是难以企口的禁忌,历朝历代都为君王所不容,但是又未曾真正绝迹于后宫。当这个词再一次被提及时,在场的工人都意识到,一场宫廷的巨变已经近在眼前。

皇帝当时的神情,谁也不敢抬头去看。

事后,褚太医因为失言而罚了一年的俸禄,但并未免职,皇帝走时,甚至没有提起撤换太医。子虞觉得,也许他并没有那么生气。

步寿宫的女官在子虞不能理事的情况下,严令禁止将当日关于巫祝的猜测泄露出去。可是流言彷如清风,依然不胫而走,很快就充斥到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没过两日,连欣妃也恹恹地生病了。

后宫内风声鹤唳,萧条冷瑟,连春日和煦的阳光也无法温暖半分。

近来后宫之事一直让皇帝烦心,到了二月底,东明寺主持奉旨入宫讲解佛法。皇帝开辟了云音殿作为佛堂,让众僧烧香诵经,以驱邪祟。

子虞醒来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虽仍有些胸闷气滞,但下床走动已不是问题。宫女见了不禁欢喜,“佛法果然高深,这才念经一日,娘娘就好了许多。”子虞微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皇帝的了音讯,命人用软舆将子虞接去云音宫。

宫中早设了玉座珠帘,子虞坐下后,皇帝就停下与主持谈论的佛法,转头对她说:“若是有什么不适,要及时说。”

子虞温柔地一笑,“妾已好多了,陛下不必分心顾我。”

皇帝仔细地看着她,神色和缓许多,又嘱咐左右宫人用心照顾,这才又继续和主持谈论。可惜这一日注定无法平静。才过了一刻不到,有宦官匆忙跑入云音殿侧殿。

周公公来到皇帝身边,虽然声音压低,可两次提到“交泰宫”,却没有逃脱子虞的耳朵。皇帝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神色铁沉,冷峻难言。他霍然站起身,一言不发,离殿而去。

连不理世事的僧人也感觉到气氛异常。

子虞命人拿来经书,在案几前誊抄。秀蝉见状劝道:“娘娘应该注意身体,不如由奴婢代劳。”子虞摆摆手,以诚心为由拒绝,“宫中多难,我想手抄一卷经文,祈求平安渡厄。”僧人们退至偏殿诵经,将安静的大殿留给了她。

到了傍晚,宫中上灯,皇帝还没有回来。寂静的殿室中只能听见笔尖在纸上摩挲的细微声响。秀蝉终于等到子虞抄写告一段落,说道:“娘娘,陛下不知被何事耽搁,不如让奴婢去问一下。”

子虞放下笔,侧过脸思索了一下,说道:“去吧,只是如今宫中混乱,你小心点。”

秀蝉有种感觉,自子虞病后,脾气变得让人难以捉摸,随口一句宫中混乱,也不像是口误。她心藏疑窦地离去,还未到永延宫,就看见连绵的灯火将宫殿映得亮如白昼。每五步都有禁卫伫立,兵戈如林,在灯火下透出森森寒光。

这样的动静太不寻常,秀蝉离着永延宫远远地就停住了脚步,静立了一会儿,就见到左右卫将军、殷相等人走过,心中更加忐忑,幸好她在宫中人缘上下过一番苦功,找到一个相熟的小宦官打听来龙去脉。

这一听,更叫人心惊胆战。

充媛和两个妃嫔因下九宴时未见皇后圣颜,今日又去拜见。在交泰宫门外等候时,见到一个行迹鬼祟的宫女。充媛多问了两句,宫女神色恍惚,答非所问。连交泰宫的女官都觉得事非寻常,叫人将宫女拿下,谁知挣扎之下,竟然从她身上落下一个布人,宫人拾起查看,吓得面无人色。在布人的衣襟处用黑色丝线绣上了生辰八字。

充媛等连细看的勇气也消失了,匆匆离开交泰宫。不到半个时辰,宫正司就通报到了御前。皇帝闻言大怒,责令彻查交泰宫。

皇后已被囚在中宫。

秀蝉疾步赶回云音殿,将宫女和宦官遣开后,将打听来的事详细地交代一遍,“娘娘,您的病一直反复,莫非也是……”她吞吐着问。

子虞将誊完的经文卷好,神色已有些疲惫,淡淡道:“我已感到好了许多,回宫吧。”

宫女们立刻备好了仪仗。天色已经黑透了,沉沉的一片。晚风犹带春寒,一丝丝地往春衣里钻。宫人们不禁加快了速度,在夜色里只听见橐橐不断的脚步声。远见拐角处忽然来了一队人,手里提着灯笼,脚步飞快。转眼到了近前,子虞从服饰上看出他们是东宫的内侍。

太子走到跟前,面色阴沉地看着子虞,双目在灯火下如同含着噬人的野兽。

“是你!”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你布的局。”

靠近的几个宫人听见了这句话,分外心惊。

子虞却感到有趣,她并不熟悉这个皇子,却一直听到他的传闻,其中包括宽容、稳重、有君子之风,唯独不包括莽撞。可他居然在事情还没有定论前就对她当着宫人的面质疑。

不像他多谋的母亲,更不像他深沉的父亲。

她勾起嘴角,有些失望,漫不经心地问:“殿下在说什么?”

太子阴狠地说:“我知道是你。母后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玷污宫闱。”

“既然如此,殿下应该到圣上那里去申辩,”子虞道,“宫中事务一向由皇后主持,从没有妃嫔置喙的余地,殿下对我说又有什么用呢?”

太子被噎得倒吸一口气,含着冷笑道:“世上从没有天衣无缝的阴谋,我一定会找到证据。”子虞以袖掩口,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殿下刚才和我说的都是无凭无据的闲话。”

不再理会他的举动,她领着宫女们离去。

身后的风中还是传来了太子勃然怒声,“你能嚣张到几时,有朝一日,等我……”

子虞身边的女官回过头去,太子的话语遏断在风中,他拂袖转身即走。

可谁都知道,他说的有朝一日,是指哪天。

第四十一章 皇后

太子到永延宫为母亲说情,被守宫卫士拦下,皇帝正在殿中听宫正司的审问结果,无暇宣召。到了夜间,议事的臣子已经全部离去,太子再次请见,又被宦官告之皇帝疲惫已经歇息。

他心中顿时有了不祥预感,事情正向最坏的一面发展。

次日清晨,延平郡王府被一队禁军闯入,他们二话不说,直奔后院。郡王赵琛得讯后,带着家丁气势汹汹地来问责,却满脸惊讶地看着倪氏跪倒在案几前,双手死死地护着身后的物什,如惊弓之鸟。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急跳,上前一把推开妻子,案几上那些画满奇异字符的经幔,还有余温的香炉暴露在人前。他面色惨白,直愣愣地看着,仿佛摆在眼前的是一道道催命符。

在宫苑北面有一座殿堂,常年都照不到阳光,宫人们也避讳提起它,那就是宫正司。司正姜明奉旨审理交泰宫一干宫人,他直觉感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能将他的名字和皇后一起留在历史上。姜明拿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将每一个宫女仔细盘问。

问题很快就突显出来。那些宫女大多魂不守舍,言辞闪避。在他严酷逼问下,几个胆小的宫女首先开了口,虽然没有直接揭露厌胜之术,却说出她们在交泰宫中遇到的各种诡异情景:宫殿险些无故失火,宫人白日看见鬼魂而发疯……说着说着,她们自己也怀疑交泰宫暗中进行着巫祝。

当第一个人开口留下了供词,后面的人也就不成问题。

仅仅一日,司正就得到了十余张有用的供词。

他将供词和交泰宫中搜出的证物都呈到御案前。

皇帝看着满桌的证物沉吟不语。

禁卫又送来另一份证物和供词,从延平郡王府搜出的经幔上同样绣着几个生辰八字,字迹都属于皇后,而用来制作偶人的布料,整个宫中只交泰宫有两匹,其中一匹被皇后赏赐郡王府。而倪氏被囚捕后,不愿独自揽罪,只一个劲儿地申辩,“并不是咒杀之术,只是将身上的劫难转嫁,皇后娘娘也是知情……”旁人不愿再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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