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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9)

绛萼在马车内绘声绘色描述了这个传说,华欣公主早已听过无数遍,一笑置之。穆雪大为叹息,而子虞想起了金河战败的父亲,又是格外一种心情了。

从京城出发已经有十日,马车越过一座座南国重镇,她们已经来到南国北部的沧州。此处离金河不过六天的路程。公主一行将在沧州的平原上等待北国的来使。

“你们看,这里真是美。”华欣公主不顾礼官难看无比的脸色,走下马车,眼前茫茫一片草原,碧绿如玉,风过如波,望之让人精神一震。

子虞、穆雪随后下了马车,也对所见美景惊叹连连。

两百人的随行队伍在平原边稍作休整。华欣公主就提出要在周围游荡赏景。随行的礼官急地直冒冷汗。

“公主,你千金之躯,要是……”子虞也随着礼官劝说华欣。

华欣摆手打断,脸上一片向往:“我在宫里这么多年,好容易出来这么一次,以后可就没机会了,你就让我好好看看吧。”

拗不过公主的意愿,最后只好由侍卫陪同着一起在草原上走动一会。

子虞曾经也随父亲游猎城郊,但她年纪幼小,不曾真正踏足过平原。此刻双足踩在茵茵绿草上,风吹过一望无际的草原簌簌作响,让她又惊又叹。

风中忽然飘来一阵笛声,飘忽得犹如天际而来。子虞微愣,凝神静听。笛声悠扬明快,夹着春意盎然,被风声一捎,萦绕不绝,幽幽回响。她转过身,瞧见草原的那头出现了一个黑点,随着笛声渐行渐近。

那原来是一匹高大健硕的黑色骏马,马上还驮着一个人。

子虞上前拉住华欣:“公主你看!”侍卫伫立一旁围成圈,满脸戒备地看着前方。

黑马已经走近,马上少年也缓缓进入众人视线。细碎的阳光穿透浮云照射在他的脸上,映出他轮廓俊逸,眉目端正,仿佛是画中人。

少年一曲已了,放下手中长笛,翻身下马,对公主颔首,说道:“臣樊睿定奉圣上之命,前来迎接公主。”

子虞看到少年下马来,已经认出他就是拣风筝那日所遇的少年,再听到他自报姓名,心中暗惊,当日已猜到他身份尊贵不同一般,想不到他竟是北帝的长子。

公主微微一笑:“殿下的笛声真好听,倒让我以为是天外纶音呢。”

樊睿定眼中仿佛映着日光万点,晶亮幽深,说道:“这是北国的民间小调,是欢迎贵客所用,公主是听着新鲜吧。”他语气慵懒,唇边的笑意也显得有些有些散漫,却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前来迎接的,不会只有殿下一人吧?”南国随行礼官忍不住发问。

“我的马快,怕公主等地闷,所以先来护卫。”樊睿定淡淡道,一眼扫过礼官,目光并不锐利,却让人不敢直视。

公主道:“让殿下当护卫,真是折煞本宫了。”

樊睿定不过一笑。

公主一行只好折回草原边缘,那些随行的宫女和侍卫如释重负。

樊睿定打量了公主陪嫁的队伍,眉梢不动声色地一挑,随即冷然一笑。

子虞恰好看见了,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所想。公主陪嫁的随侍除了年少娉婷的宫娥,其余都是工于奇淫技巧的能工巧匠,还有精于丝竹的乐官。南帝将这些容易引人安逸享乐的人和物都送到北国去,其心昭昭,显而易见。

不一会儿,草原那头显出黑漫漫的黑盔铁甲,如潮水一样涌来,马蹄如雨,嗒嗒地打在草地上,速度惊人,不到片刻就到了公主面前。一众的铁骑,玄衣黑甲,身佩重剑,身形如出鞘宝剑,那森寒的气势蔓延过来。南国一行被这有如实质的气势所压,讷讷无措。

绛萼和穆雪丹唇咬得泛白,华欣公主看着前方,微微失神。

子虞心底也对那些黑甲骑士生出寒意,眼角瞥到对方眼中透露出的轻蔑,心想不好,如果此刻公主被人小瞧了去,以后北国的生活会走得更艰难。她紧靠着华欣,宽大的袖摆遮掩下,狠狠捏了一下公主的手。

华欣一颤,脸色一整,挺直了身子,冷冷的目光将黑甲骑士扫视一圈,从容道:“北国铁骑,名不虚传。”

黑甲军士齐声应诺,声势盖过了草原的风。

“吓死人了,”穆雪拍拍胸口,说道“他们光是这么一站,就好像是大山,压地我喘不过气。”

重回马车已有大半个时辰,绛萼的唇依然没有血色,似乎心有余悸:“到底是曾浴血沙场的将士,与一般侍卫大不同。”

子虞轻轻靠在车壁上,神色较为平静,心中却莫名地急跳,激动又感伤:这就是北国的军旅,就是父亲和大哥征战一生的对手,这个念头像蚂蚁一样在她心头噬咬,微微的疼。

刚才那一幕如此深刻地烙在众人的心头,抹也抹不去。

车外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倒像踩在人的心头,隆隆前行。

华欣公主倏地握住子虞的手,柔声道:“子虞,刚才多谢你提醒我。”

子虞一笑,却发现华欣的目光异常明亮,似乎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她讶然问道:“公主怎么了?”

绛萼和穆雪也发现了华欣公主的神色异常,纷纷注视过来。公主笑道:“没事。我只是在想,能掌控这样一支军队的君主,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这一夜她们宿在沧州外的传舍,侍卫层层严守,把传舍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夜,幕色沉沉,风飒飒地拍打着窗户,子虞侧耳静听着,模模糊糊中睡着了。

梦中又回到了家里,文嫣笑嘻嘻地拉着她一起在院子里玩耍,枙子花盛开,朵朵缀在叶间,馥郁芬芳。可转眼一变,她们又到了囚室中,黑暗中不透光亮,文嫣坐在囚室的一角,哭着喊她。她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她又急又慌,忽然耳边呜咽声大作,她一惊,恍惚着就醒了。

窗棂泛白,隐隐透光,原来已经天亮了,子虞在枕上辗转,睡意全消。

忽而想起了文嫣,她才十三岁,一个人留在宫中。昭仪瑶姬曾说过,只要子虞在北国做得好,文嫣在宫里的日子自然就过得好——这“做得好”到底是什么含义呢。她和绛萼穆雪跟随瑶姬学习北国典仪半年之久,难道仅仅是为了帮助公主得到北帝的宠爱?

退一步想,公主即使能得到北帝的宠爱,对两国的关系真的会有决定作用吗?子虞知道,历史上帝王因为宠爱妃子而影响国事的例子也曾有过,但那些特殊的例子就像是银河中的沙砾,缥缈难测。

子虞叹了口气,忍不住想,瑶姬曾直言她们是送去北国的细作。公主嫁给北帝,她们将身处北国权力的中心,就有机会接触到最关键的讯息,如果把这些讯息整理后送回南国……想到这里,子虞倏地坐起身,背脊上似乎渗出了冷汗。

胡思乱想没有帮她理清脑中的困惑,反而加深了她对未来的迷茫。

窗纸被映地薄如蝉翼,微光投进房来,似乎快要触到床沿。

子虞梳好头发走出房。廊道上寂静无声,光线也还朦朦胧胧,她靠着墙慢慢地走下楼。

厅堂里坐着一个人,衣袍在迷蒙的光线中难辨颜色,只是他背影孤寂,如远山般静远,她便仔细地瞧了两眼。原来是樊睿定,她略沉吟,转身就要重回楼上。

“哎,你是那个罗家的小姑娘对吧?”身后的声音突兀地想起。

子虞只好回过身,敛衽行礼:“回殿下,我在罗家排名第四。”

“我知道,”他含笑道,狭长的丹眸里流转着明媚光芒,似朝霞般叫厅堂内一亮,“我听云翦说过好多遍,四妹子虞,五妹文嫣。倒没想到,去南国就这么碰上你们了。”

听他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子虞倒有些吃惊,微微垂下头去,心想,他与大哥的关系真是非同一般。

“你站地这么远做什么,”樊睿定招招手,“这里不是还有凳子么。”

子虞忙道:“我怎敢和殿下同桌。”

樊睿定“哧”地一声笑了:“那日你从树上爬下来,我不过笑了你一句,你可是狠狠瞪了我一眼,当时怎么不见你这么怕我。”

他这样说,子虞倒不好拒绝了,走上前,沾着凳子的一角坐下,说道:“谢殿下。”

樊睿定又问道:“你妹妹呢?怎么没有随行?”

离京之前,瑶姬已教给她一番说辞,想不到此刻就用上了,她缓缓道:“家中逢大变,又遇牢狱之灾,幼妹体弱受了惊吓,入宫后得瑶姬娘娘怜惜,所以留在宫中了。”

樊睿定剑眉微挑:“留宫中了?瑶姬就一点不体恤你们姐妹分离吗?”

子虞发现他的目光多了一分审视的意味,答道:“幼妹年纪尚小,我怕照顾不来。”

他静默片刻,说道:“我瞧公主的随行有好些乐官和工匠,到了北国怎么安顿呢?”

“我平时不过是陪公主解闷的,殿下应该去问礼官才是。”子虞移开视线。

樊睿定忽而一笑,子虞方才觉得他的笑里带着春风,和煦熏人,此刻却变地不同,真是二月的春风,犹寒如冬,夹着料峭的森冷直扑过来。子虞不敢与他对视,她方才坐下不过沾了凳子的一角,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我还当你们离京前,宫里的人都已经把安排给你们吩咐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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