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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换流年(138)

阮宣炆穿了薄稠单衣,在书房里写字。手握着粗大的毛笔,仅在尖上舔一点墨,就用那尖在白纸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华严经。

那字都只有一寸见方,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铺陈在纸上。一笔一划,一竖一勾都工工整整,方方正正,没有一丝一毫的狂放自由之势,端正刻板到至极。

魏延在旁边陪着他,看着他写字。

太子殿下的字是越来越工整了,工整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就好像是印出来似的。

他记得刚来东宫陪太子的时候,太子殿下的字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太子临王字,比较飘逸俊秀,有点浮但也很漂亮。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开始练颜体,越来越工整。他趁着殿下心情不错的时候问过改字体的事,太子殿下只是笑笑,然后随手拿起一张纸,挥笔写了两句诗,赫认然是以前的王体,而且较以前的更好,俊秀飘逸之中又多了几分大气不羁,显然殿下并没有放弃以前的字。那为何后面要那样硬生生的练出一种新字体来?

太子殿下看着他,微微一笑,说自古都说字如人,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外人随意看到我是如何一个人而已。

魏延当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心很深,这消瘦柔弱的外表之下包藏着一个野心勃勃志向高远的强大灵魂。

就在那一刻,他真心的臣服于这个俊秀的年轻人之下。

这确实是一个君王,他没有跟错人。

以后他经常陪着太子殿下练字,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越来越内敛深沉。也看着他和内阁和晋王虚与委蛇勾心斗角,很快从一个懵懂简单,对朝政生疏不解的少年变成朝堂上一个老奸巨猾的政客。

他成长的迅速,就像一株饥渴的幼苗,一眨眼到这篇肥沃血腥的土地上,就疯狂的汲取养分。但他又是一个懂得伪装自己的人,他从来不对外人表现他的机敏和智慧,他表露给外人的永远是一个羸弱的青年,弱不禁风,需要保护,经受不起一点风浪和波折。面对朝臣和他永远是最虚心甚至有点天真的少年,面对晋王他永远是谦逊的侄儿,仿佛他根本就不是太子,不是半君,只是一个需要大家保护的孩子。

但其实,这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猛兽,窥视着估量着每一个对手,一旦被他找到弱点,就将万劫不复。

写完最后一笔,阮宣炆长舒一口气,轻轻放下手里粗大的毛笔。

魏延上前,轻轻揭起纸,帮忙吹干墨迹。

阮宣炆则起身,伸了伸懒腰,在水盂里洗了洗手,撩了一块雪白的手绢擦干。

“怎么样?”

“殿下的字是越发精益了。”魏延将手里的纸抖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称赞道。

阮宣炆不以为然一笑,走到葡萄架下,捻起一把小米喂鸟。

“最近,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魏延吧手里的纸轻轻放回桌案上,转过头。

“户部已经把银子放下去了,晋王一到,他们就软了。”

“户部那帮人从来就指望不上,。”阮宣炆哼笑一声,逗了逗鸟。

“兵部那边还拖着,想来是陈阁老的意思。”

“这帮人,就知道斗斗斗,心里完全没有我天朝安危。”阮宣炆摇摇头,叹口气。

魏延不说话。

“也罢,让他们去斗吧,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他拍了拍手里的小米屑,随意说道。

“那西北那边……”

“兵部也撑不住几天了,西北战事一紧,难道他们还敢继续再扣?让他们在陈阁老那边催一催,别把事情做绝了。对了,人安插进去没有?”

“已经安排进去了,不过不是什么要紧的位置,只怕出不上力。”魏延皱皱眉头,低语。

阮宣炆沉思片刻。

“这事我来想办法,你尽量把那些人都安排进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六叔他硬生生的弄出个韦若彤来,也不想想这事父皇眼里多大的忌讳。"他轻笑一声。

“可若是韦若彤真立了功,我们也拿他没办法。”魏延说道。

“他即便不立功,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他是六叔的棋子,六叔自认会力保,我们只能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阮宣炆摆摆手,缓缓说道。

魏延点点头。

“对了,王府那边有动静没?”阮宣炆又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里面的探子禀报说,晋王妃从小院里挪出来了,现在住在千壑殿。”魏延说道。

“千壑殿?那不是六叔住的地方吗?”阮宣炆微微皱眉,回头看他一眼,面露惊诧之色。

魏延点点头。

“是啊 ,晋王对王妃很是宠爱眷恋,不光搬来一起住,前日里还陪王妃去京城郊外的红叶观烧香祈福。也不知道这晋王是真心喜欢这个杨家小姐,还是有意笼络杨家。”

阮宣炆听了一言不发,皱着眉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

魏延以为他在思考晋王府和杨家联合起来的可能以及对策,就自以为是的上前一步说道。

“殿下不必太过担忧,杨家的势力比不得陈家,现在还不成气候。”

阮宣炆摆摆手,魏延不说他也知道杨家不成气候。自打杨家嫁了女儿之后,表面上风光一片,但父皇已经不再有意扶持杨家的势力,就是怕杨家坐大之后和晋王联合在一起危害自己。

但现在他懊恼的不是这些。

他心里很矛盾。

阿水嫁给六叔,他自然希望她过得好,可听到六叔宠爱她,两个人现在还搬到一处,他心里就跟千万只手抓挠似的难受。一想到这两个人同床共枕,终日相对,恩爱眷恋,他就妒火中烧,还有爱谁肚子里那个孩子,那个属于六叔的孩子,他一想到这个就恨不得杀人。他的阿水,在替别的男人孕育孩子,那应该是属于他的权利。

有了孩子,阿水和六叔就真有了牢不可破的一生牵绊,这样的牵绊令他嫉妒到发疯。

六叔,对阿水越好,阿水的心就离自己越远。

当然他也明白,自从自己对她做下那样的事之后,阿水就恨上了他。

可即使是恨,至少她心里还是有他。

但万一阿水过的幸福愉快,是不是酒会连对自己的恨都淡忘消逝?

他受不了,受不了她心里没有自己。

他想起了当年在大牢里沈玉飞的那些话,即便是恨也比遗忘好得多。现在他充分的体会到了沈玉飞的心情,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认同那只臭虫的话。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他恨,恨阿水,恨六叔,恨他们过得开心,过得幸福。

他身处不幸,不得开心,就恨不得被人也得不到幸福。

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傻乎乎的自己动手了。

他可以借刀杀人。

晋王妃身怀有孕的消息就像是阳光普照着大地,府里大大小小的奴婢都把这当成天大的喜事,挂在嘴边,笑在脸上.但就像阳光也有普照不到的地方一样,这个消息也并非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喜讯.

吴良娣是当年景帝给晋王娶王妃的时候一并指定的人选,因为门第不及前晋王妃张氏,所以只能做一个良娣.但她却是个不甘心落人后的主,这也正应了小户人家出身的缘由.

虽然武氏一门祖上也风光过,但到了她父亲这一辈早已破落.在朝中当一个六品的大理寺主薄,并不是个有多少油水的差事.整日里也只和些作奸犯科的罪犯打交道,攀不上什么高枝.从小家里孩子多,生活比较拮据,母亲没有办法为每一个姑娘家置办新衣,大多是大姐穿过二姐穿,二姐穿了又给三妹穿,三妹穿了还有个四丫头.一件新衣从大姐到四丫头轮转,早就不成样子.

吴良娣在家排行老三,从小到大穿的都是姐姐们的衣服.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妹妹,旁的还有个哥哥,家里孩子多,这样一个位置注定她轮不到多少父母的关爱.生存在这样的环境里,从小她就明白很多事情是必须要争取的,只有争才可能得到些许的收获.

就连这进王府的机会也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当年晋王年满十七,景帝下令给他开府娶王妃.晋王当年并非景帝宠爱的孩子,这事也没多少人

惦记操心.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看着东宫,削尖利脑袋想把自己姑娘往东宫里塞.

吴良娣那时候虽然才二八年华,但心思却已经比自家几个姐妹成熟,自己家什么情况,想扒拉东宫那是做梦,最有出息不过嫁个中等人家做太太.但这不是她要的,嫁给那些光有个门脸却没有几分里子的人家去做太太,将来和母亲一样辛苦操持家务,为一家生计犯愁,年纪轻轻就愁白了头,苦皱了脸.这哪里是一个管家小姐该过的日子.与其做别人家的苦太太,不如退而求其次做一个享福的妾室.

但她也不屑做那些所谓官宦人家的妾室,降低了身份不说,争到头来最多也不过是个太太,她有更大的目标.

正巧晋王要选妃,她就央求着母亲去和父亲说,给自己找一个门路.

当时家里几个姐妹哥哥都笑话她异想天开,难道自以为还能是个王妃命?也不看看她几斤几两.

倒是自己那个从来不多看她几眼的父亲这一次却破天荒支持起她来,说自家这个三丫头有极好的样貌,不好好博一把确实可惜了.于是乎,在父亲的支持下,家里卖掉了一窝能生蛋的母亲,她又拿出自己卖刺绣得几钱私房银子,凑了些钱买了点礼物送给那司礼监的王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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