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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深宫终成灰(116)

子钰护好了灯烛,问道,“什么时辰了?”

杜兰答了一声,她也没怎听清,待了一会,但听外面雷声滚过,杜兰吐吐舌头,“这样的天,还打雷?”

一转头,子钰却站起了身,“去书房。”

“这会儿?”杜兰睁大了眼。

“嗯,”杜兰忙跟了出去,指挥小凤等人准备蓑衣雨鞋。

青廷等人在书房中,争论的正激烈。周成带着四五个小厮,正守得精神,眼见子钰来了,忙迎上来,风吹得他斗笠外翻,他忙用手按住,一边行礼,“您怎么来了?”

几人到了廊底,子钰问,“王爷呢?”

周成一指那议事厅,“与老爷们正谈事呢。”

子钰点点头,“我在厢房这里等他。”

进了屋,杜兰帮她抹衣裙上的雨水,见那裙幅几都湿透了,抬头道,“换了吧,我带了干净的。”

“也好。”

谁知刚换好,青廷进来了。子钰惊奇,“这么快?”

杜兰见状,福一下退下。青廷亲亲她面颊,感觉那上面还有些潮冷的雨气,皱起眉,子钰对他一举一动都再了解不过,睁大眼问道,“又不统一了?”

“唔,”青廷坐下,拧拧眉间,“未料到皇上的病这样急。”

子钰知道,青廷本来的计划,是趁着和帝打压贵妃,让其感受到来自和帝与朝廷的压力,步步紧逼,待将其逼到角上,依贵妃的性格,断不会束手就擒。而和帝也确开始与他商议如果以雷霆之势端掉徐常与贵妃,北军接手的人选等事宜。

但未料进入十月后,和帝的病症陡然恶劣,几乎口不能言,根本来不及任何动作。近一月来,贵妃与太子日夜侍疾于榻前,母子关系大为缓和,更有阿附贵妃的一派臣子,大加造势,说是他母子关系回暖,日后定还是徐妃掌权。

朝廷上下乱象纷呈,青廷的智囊团,对宁王府日后的走向,也出现了分歧。

当然,这分歧并非是否继续与之对抗,而是在方式方法上,和对时局的判断上,出现了不同的见解。

“王爷,”子钰知他心烦,多年的大业,已到了就要见分晓的时刻,整个局势,却又出现了乱云,非得需要一个或得冒险的决断。轻轻站到他身侧,冰冷的手指按住他太阳,缓缓按摩着,“我母子三人,都随王爷的归处。”

青廷搭上她冰凉的小手,不说话。

子钰却低下头,音色仍凉,“但那些跟随您的人,未必都能如我母子这般想。”

青廷一顿,方知她并不是在说那情话,睁开眼,看向她,她目光如雪水一般扎凉冷静,转而一笑,“这种时候,得坚定他们的信心不是么?”

青廷眸光闪动,虽说分歧并非原则上的,但仍能读出其中的一些犹豫,“你有什么好的主意么?”摸着她小手,“他们并不是你,与我夫妇一体。”

“是,”子钰索性在他身旁坐下,“可越是这样,越要打掉他们的幻想,提醒他们,必须得与您一起,不可能再有退路!”

青廷沉默了一会,忽站起身,“不若你来吧。”

“我?”子钰诧异。

“给你一个机会,帮我说服他们!”伸出手,见她还迟疑,他挑起眉,笑道,“你不是说,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贵妃?!”

几个人见青廷回来,却牵来了一女子,不由都大为讶异,特别是马振,虽跟着青廷久了,也未见过几回,邱丹也是,瞪大了眼,二人面面相觑。

淳于郭打了个哈哈,笑道,“诸位,莫小瞧了刘娘娘,她是女中诸葛,亦是王爷的智囊啊。”

“先生谬赞了。”子钰微微向众人颔首示礼。

马振等听她声音镇定,无半点忸怩,不禁抬头一望,但见她一袭宝蓝暗银绣宫裙,家常的发髻,并未多戴钗环,但面若冷月,眼如寒星,落落大方,举止颇为自如。

这屋里除青廷夫妇,其余不过四人,淳于郭、邱丹、马振与何冲。何冲是邱丹夫人邱氏的堂兄,现亦任禁军的副统领,与前面的许世同职。他进来晚,但亦是对忠心耿耿。

青廷其实还有一些其他心腹,但知晓他最终所向的,不过也就这屋内几人。

邱丹对青廷将子钰领来,颇有些不能理解,言语中也带出来了,咕哝着,“一个女子……”

这话也就他敢说,子钰看看青廷面色,笑吟吟回道,“大人们如今面对的,不也正是一名女子?”

众人知她指的是贵妃,邱丹欲分辨,却终感无话,青廷看着子钰道,“内子曾随贵妃左右,对她性情,最为了解。”

淳于郭点头,“老夫也正想听听娘娘的意见。”

邱丹等遂不再做声。

一时还是马振先说,他性子谨慎,头脑精明,在户部待了那么多年,现今刚调任礼部尚书,更添了老成,清了清嗓子,说道,“微臣认为,贵妃与太子关系缓和,又深知太子个性懦弱,未必会再如我们以前所想,找机会作乱,已经没有必要了不是吗?”

他的话,其实代表了很多其他谋臣的心声,毕竟逼宫,是无论哪一方都非处于非常时态下才会做的最后选择。

邱丹大为沮丧,多年的经营,他早已在皇宫禁军、京城守军和太子府的护卫里安插了成熟的人线,就等那一刻所用,但若真如马振言,虽说不能称作是前功尽弃,但,要等下一个这样的机会,天知道得什么时候!

他有些不甘心,口气也差起来,“你是不是怕了,净说这等丧气之话!”

马振有些恼,他为官二十余载,也有了一些官威,当下也不理会邱丹,跪倒在地,“微臣的身价性命,都与王爷一体!”

青廷一抬手,“又翔(注:马振字)快起。”转向邱丹,“你有不同见解,可有何依据么?”

邱丹却说不出来,恨恨道,“我只觉得没那么简单。”

“王爷,”正有些僵持,子钰唤道,“妾身在想,如果贵妃的目标,不是皇上,也不是太子呢?”

邱丹与马振还有些迷惑,淳于郭却眸光闪动,与青廷对视一眼,鼓励道,“请娘娘继续。”

子钰略停顿一下,继续着自己的思路,“原先,王爷是希望激贵妃在皇上行动之前逼宫,挟太子上位,然后再出来平定叛乱,现下,如马大人言,太子与贵妃关系和缓,或在她看来,太子容易掌握,不用再使那险法……”

邱丹见她说着说着又到了马振的路子上,很是不耐,刚要出声,却听她缓缓道,“可是,如果有了更容易掌握的人呢?”

“更容易掌握的人?”马振低头琢磨,邱丹却冷哼道,“你不会是要说,徐家要夺那皇位?贵妃胆子虽大,我看却还没有大到那个地步。臣子们虽昏庸,却也不会容着他们这般!”

子钰毫不动怒,她笑笑,摇摇头,“不是,”

“不是?”邱丹还要再说,却听马振一拍大腿,眼中大亮,“您是说太子幼子?”

子钰看向青廷,他显是满意的,便转向众人继续,“不错。依妾身对贵妃的了解,贵妃为人,性烈如火,遇到难题,往往出奇制胜,靠的,就是胆色大,意志坚决。太子仁善,或割舍不下与她的母子之情,但贵妃,最不相信的,却偏偏就是这人与人的情感,在她眼中,一切,都只有利于自己和不利于自己之分,”静静起身,她语气加重,“所以,贵妃不会相信太子的示好,她必将坚持原先的思路,而如今皇上病危,或许给她提供了更为大胆的想法——”

一道闪电忽然照到屋内,子钰站在那白光中,就着紧跟着的雷声,一字一句道,“废太子、立皇孙。”

乾坤倒(上)

她声音不大,外间又是隆隆巨雷,但那最后几个字,却正如这雷声一般,在每个人心头炸开。

马振静一静,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又似乎有些合情理,他抬起头,却见宁王侧妃刘氏已回到椅上坐下,正捧了茶饮着,她眼睛自然低垂,拿茶盅的手掩在宽大的衣袖下,但动作依然是贵妇人的优雅平稳。

马振暗道一声惭愧,握住自己有些发抖的手,他晓得,这些话,表面从这刘氏的口中说出,说明宁王实际怕是决心已下,宁王府与徐妃之间的正面恶战,看来是在所难免。

大雨仍倾盆一样下着,雷声过后,衬的屋内反有些静,邱丹有些惊奇得看着子钰,他两眼发亮,跃跃欲试,兴奋之余唤道,”哥,我觉得她说的有理!”

淳于郭刚要说话,周成敲门而入,呈给青廷一封薄信。

青廷阅罢,含笑递给淳于郭,邱丹耐不住凑上去,猛得大唤一声,“好!”接着又看向子钰,“嫂子好头脑啊!”

回头看马振与何冲都一脸茫然之色,他一拍何冲肩膀,“孙荣去了你们那边的老许家,还有太子府的老钱几个,狗日的看来真没打算放弃啊!”

他还待再骂,淳于郭止住了他,邱丹望望子钰,打住了嘴,子钰见差不多了,起身对青廷一福,“王爷,妾身下去了。”

众人目送她出去,回过头,马振眼中尚有一丝犹豫之色,青廷一眼望到,“又翔,”

“是,”马振忙站起身。

青廷正襟而坐,神色认真坚定,声音肃而不沉,“你还有何话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