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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5)

“哗啦……”书本掉了一地,我摇晃的身体被人稳稳的扶住。

“凝卿!”哥哥急切的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模糊,我不断的吸着气,想要平静猛烈跳动的心脏,还有全身寒凉发麻的感觉。

当心跳恢复平稳,我急切的掰着哥哥的手,早已忘了这般年纪应有的男女授受不亲,“哥哥,那玉,那玉!”

“没事,没事。”他安慰的声音清朗有力,大掌摊在我的面前,掌心一方通体翠绿,流转着淡淡莹润光芒的玉完好无损的躺着。

我吸吸鼻子,轻轻的拿起玉,紧紧的包在手心中,感受着手心中的一丝清凉,也仿佛握着了一个人的温柔。

那样东西太重要,太重要,如果碎了,那会伤了爹爹的心,会让哥哥很难过的,而我,将一辈子无法弥补这样的遗憾。

这是娘的遗物,我从未见过面的娘遗留给我的唯一纪念。

在我出生那一年,‘红云’被外族侵袭,爹爹带军出征,留下即将临盆的娘和大哥二哥在家中,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国内义军起事,直逼京城,王公贵族四散奔逃,朝廷也临时迁往了东都。娘,就在颠簸的马车上生下了我。

哥哥告诉我,生下我不久,马车就陷入了泥坑不能再行,追兵已至,娘亲只有解下两匹马,一匹由七岁的大哥带着我,一匹由娘带着三岁的二哥,可是娘的身体太弱了,根本驾驭不了马匹,追兵越来越近,娘亲只好狠狠的一鞭子抽在了大哥驾着的马身上。

大哥的频频回首中,只看到不断奔来的人马,还有射穿娘和二哥胸膛的箭。

带着我逃到东都的哥哥好不容易找到了爹爹的同僚,放下我就开始陷入了昏迷中,整整十日十夜,他不断的在梦呓中喊着娘,喊着二哥的名字,喊着要保护妹妹,气息渐渐微弱,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也没有救的时候,爹爹的大军杀了回来,哥哥也逐渐的清醒。

外族的入侵被平息了,起义的农民军被镇压了,朝廷又迁了回来,‘红云’的安定仿佛从未改变过。

改变的,是我们这个家只剩下爹爹和大哥,还有我这个因为出生就落了病的妹妹。

世间,少了一个完整安乐的家庭,多了一个嗜血的‘鬼面将军’。

不变的,是爹爹和哥哥对我的疼爱,他们把没来得及给予早夭二哥的呵护和娘亲应给的慈祥,全部都给了我。

而娘和二哥,则成为这个家中永远不能提的话题,成为我们三个人心头的隐伤。

这方玉,是我和娘之间唯一的联系。

摩挲着精美的花纹,我看着早已熟悉到刻在心头的图案,浅浅的笑了。

祥云朵朵飘然空中,梧桐花树间枝叶婆娑,一只鸟儿拖着长长的尾羽仰天长啸,火光中欲腾身而起,那笑傲九天的姿态,那睥睨人间的高贵,万物低头,百鸟震惶。

是孔雀吗?

不可能,孔雀没有资格栖落梧桐树。

是凤吗?

不象,因为它没有双翅,都说凤翅天祥,瑞气千条,可它没有翅膀,不能翱翔天际。

可那七尾的翎羽,升腾的火焰,却又象极了.

翻开反面,却是八个小字,凹凸着古篆字,“翱翔天宇,不离不弃。”

始终不明白,翱翔天宇?无翅怎飞?

明明只有一只,何来不离不弃?

拉出脖子上挂玉的绳子,这才惊觉,常年的佩戴早已让它磨损起毛边,断了绳子才掉出来的。

暗自责怪着自己的粗心,我拿手绢仔细的包裹好玉,默默的摇了摇头。

这已是第二次了,我竟然不长记性。

5 那年风雪 乞丐少年

“哥哥,礼部尚书家的小姐约我到她家中品茶游戏,我能去吗?”姿态低低的,语气中是祈求与渴望并存,“不过两个时辰,晚饭前一定回来。”

哥哥的目光从书卷中抬了起来,一缕发丝垂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细微声。

他凝神看着我,表情看不出半分心思。

我轻轻咬着唇,可怜兮兮。

他放下书本,端起面前的茶盏,老神在在的啜着,斜挑着的凤眼轻扫过我的脸庞,光芒隐隐,噙着一丝询问,“是穆家小姐?”

我微微一点头,“嗯。”

书本被随意的合上,哥哥颀长的身子站了起来,接的果断,“我送你去。”

“不用……”我摆着手,“让下人送就……”

后面的话似乎没有说的必要了,因为月白的外衫已经被他披上了肩头,“我正巧去一趟兵部,先送了你过去,办完差再来接你。”

马蹄敲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仿佛夏日午后屋檐下残留淌落的雨水,说不出的明快清新,让心都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

穆家与爹爹一直交好,当年爹爹重才,一眼发掘出晏清鸿就是通过穆家而转投到太子太傅的门下,对于我这个自小体弱又没了娘亲的孩子,穆家夫人更是疼爱有加,不时的邀我上门拿些炖品补品塞给我。

马车帘外一个金子招牌晃眼即过,在竹帘的遮挡下影影绰绰的,我急忙的出声,“等等。”

“怎么了?”哥哥不解的看了眼窗外,再小心的挑起车帘,“有什么要买的,我去吧。”

我抿唇笑着,摇头,“绣线用完了,我想挑些,倒忘了哥哥有事在身,回头再来买。”

他已经跳下了车,伸手欲扶我,“不忙,你慢慢挑。”

亦蝶匆匆的蹦了下去,“少爷,我来,我来。”

将手交给亦蝶,另外一只手搭着哥哥的肩头,我慢慢的下了车,缓缓的踏进‘金绣坊’的门。

“风家小姐,多日不见您了,身子可好些了?”金大娘热情的招呼中,眼神偷偷的瞥向门口,一句话中,已然瞥了不下三眼。

“缺些红色的绳结线,还有穗子线。”哥哥剑上的剑穗已经残旧褪色了,是该编过一个了。

金大娘手脚麻利的拿着线,再一次偷眼看看门口,笑声爽朗,“风家少爷可真疼妹妹,每一次都看到是少爷送小姐过来,真不知这般好男儿将来是谁家小姐有福。”

亦蝶扑扇着大眼睛,满面娇憨,“我家小姐啊。”

“噗嗤……”金大娘忍俊不禁笑出身,与我无奈对望。

“金大娘说的是不知道谁家小姐以后可以做我们风家的少奶奶。”我笑着把挑好的丝线放到亦蝶的怀里,看着门外车边的男子。

夏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撒在他的发间,黑色中隐约闪耀着七彩光泽,淡淡的微风掠过,扬起肩头的发,一同扬起的还有月白色的长袍,紧致的腰身上,金丝腰带上威猛的虎头狂傲不羁,与俊美冷凝的容颜呼应着,自有一股飞扬的气息在周身萦绕。

这就是哥哥,当他一人站在那时,身上的气息冷静而断然,眼神中的锐利不容小觑,气势上的强大不容忽视。

这样的他,纵然没有那可怕的鬼面具,也是叱咤风云的豪气男儿,可笑那么多不长眼的人,竟然会因为一张脸而分辨不出雌雄。

似乎察觉了我的目光,他俊秀转身,肃然从脸上敛去,取代的是温柔的小心,“凝卿,齐全了?”

我点头,便欲登车。

手臂忽然被拉住,亦蝶满脸兴奋的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凉棚,“小姐,快看快看,在搭棚子了,晚上一定有戏看。”

心头一惊,脸上却是平静淡漠,我悄悄的扯了扯亦蝶的袖子,声音平和轻柔,“亦蝶,上车了。”

“小姐你看,是上下层的台子,看来是两台同演,说不定有‘八仙过海’的戏呢。”小丫头的声音开始急了,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一点没注意哥哥的眼神中已经有了疑问的光芒。

俊朗的唇轻动了下,声音却不容置疑,“亦蝶,这是百姓看戏的台子,不是官家赏戏的地方,你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从来没挤过这种戏台,怎么看台子就知道要上戏?”

心知要糟,我的手搭在哥哥的肩头,“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亦蝶毛毛糙糙的,兴许是从哪个下人的那听来的。”

后知后觉的某人总算发现了她漏了话,忙不迭的点头,“我,我听守门的二狗子说的,我,我没看过……”

威严的目光收回,哥哥不再言语,而是飞快上了马车。

马蹄还是滴滴答答,听在耳朵里却是沉闷阵阵,一下比一下重。

我,怎么也不能让哥哥知道,在他和爹爹不在的时候,我与亦蝶就随意套件下人的衣衫挤在人群中看戏。

我,更不能让哥哥知道,六年前的夜晚,看迷了的我们急急赶回,脖子上的玉坠绳子断了,险些让我丢了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记得那晚,寒冬料峭,天上飘着大雪,才十岁的我禁不住下人口中谈论的诱惑,禁不住自己的好奇,与亦蝶两人偷偷溜出了府,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热闹的人群,第一次看到那么精彩的戏,开心的早忘记了归途,直到戏台散场才匆匆的往回赶。看不清夜路的我踩到了睡在路旁的一个乞丐,重重的摔在他的身上,急切的爬起间才发现他的衣衫单薄的吓人,根本无法抵御冬夜的寒冷。

一时的心软,也为自己的莽撞道歉,我将身上披着的狐裘大氅解给了他,把哥哥私下给我的二两银子也一并给了他,让他到客栈投宿以避过冬夜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