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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5(第五部)(60)

芈月看着眼前的黄歇,忽然发现他和自己似乎已经隔了一层,甚至不能再偎依在他的怀里了。她苦涩地一笑,低声说:“子歇,我知道,我留下来,我跟你归楚,能够得到宁静和快乐。可是,那就像鲲鹏和燕雀的区别一样。鲲鹏背负千斤,横绝万里,遇见的是狂风巨浪;而燕雀在檐下筑窝,看上去宁静安详,可是随便一股风刮过来就会像尘埃一样被吹走,不知下落。子歇,我能够做鲲鹏,就没有办法再选择做燕雀。你能明白吗,你能体谅吗?”

黄歇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我能明白。皎皎,你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你为何还要犹豫?你天生就是鲲鹏,我再想给你一个安稳的窝,用双翼为你挡风雨,都无法阻止你向往天空。我如今才知道,若是做了燕雀,你这一生都不会快乐,不会甘心的。”

芈月感叹:“我曾经以为这一生都没有机会接近放肆的梦想,可是情况变化得这么快……”她没有再说下去,然而,黄歇却是明白的。

黄歇看着芈月,心情复杂难言:“皎皎,皎皎,你即将成为鲲鹏,我的双翼已经微不足道,我怕我再也无法遮住你,我怕我太弱小了……”

芈月一惊,反手拉住黄歇急切地说:“不,子歇,我需要你。我们本来已经决定,携手并肩,共同抚养子稷,去接回小冉和小戎还有阿起来楚国团聚,还有舅舅。我们一家团聚,过自己的日子。等到子稷长大,他有他自己的心思,我们只要为他铺好路,将来的路,由他自己走。可如今,这一切都……”她说不下去了,只摇头,“我曾经想过逃避,想过跟你一起关起门来到天荒地老,甚至想拒绝再听到来自秦国的消息,因为听到了,我就会心动,我就会抛不下……”

芈月整个人颤抖着,所有压抑着的情绪此刻都爆发出来。她扑入黄歇的怀中,哽咽道:“子歇,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害怕……”

黄歇轻抚着她的后背:“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夜深了,黄歇轻轻吹奏着呜嘟,芈月伏在他膝上听着。一灯如豆,幽幽暗暗,此刻世界安静得如同只剩下他们两人。

室外,月光如水,只余风中呜呜之声。

门客冷向站在秦质子府前院的墙边,踩上墙边的石头,向外看了看,又跳下来。

门客起贾问:“如何?”

冷向道:“外面赵兵把守,几乎一半的人马都留下来了。”

起贾兴奋地道:“好,太好了,这说明我们跟对主公了。”

室内,芈月正沉沉睡去。

黄歇坐在一边,看着芈月的睡颜,并没有动。

薜荔劝道:“公子,这里有奴婢,您还是去歇息吧。”

黄歇摇了摇头,心情沉重地道:“不,我想看一看她。也许过了今夜,我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薜荔脱口而出:“公子可以随夫人一起走呀。”

黄歇却摇头:“薜荔,她说她害怕,可是她不知道,我比她更害怕。”

薜荔诧异道:“奴婢不明白。”

黄歇长叹一声,站起来道:“在我的心中,我与她是共同在云中飞翔的鸿雁,我能够成为她的倚仗,互相庇护风雨同行。但是我想不到,她要做的竟是鲲鹏,鸿雁的翅膀如何能撑得起鲲鹏的天空啊!”

薜荔一惊,问他:“那您……”

黄歇叹道:“我会继续为她做一切事情,却无法再与她一起站在人前了。我本以为……”

薜荔问:“以为什么?”

黄歇道:“我以为,她是为了儿子,那么等子稷长大到自己能够独立执政,我们就能在一起。但如果她要成为一个君王的话——”

薜荔迷茫地问:“难道不行吗?”

黄歇苦笑一声:“也许这不仅仅是天意弄人,更是……人意逆天吧。”

这一夜,于芈月来说是不眠之夜,于燕王宫的孟嬴来说,也是不眠之夜。

孟嬴得知赵秦两国来接芈月,也不禁惊呆了:“这,如何是好,我们应该怎么办?”

燕王职正是来与她商议此事的,此时端坐,神情镇定:“母后,秦王已薨,秦国如今诸公子争位,我们不可放走秦公子。”不管是庸芮和赵胜,甚至是其他人,要入燕国,他与执政的郭隗又焉能不知内情?此时到此,自然是有了主意。

苏秦亦道:“大王说得是!”

孟嬴已经被搅得六神无主,喃喃地道:“可我已经允了她归楚……”

苏秦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有为王的可能,臣相信以芈夫人的聪明,不会不把握这个机会。”

孟嬴长叹一声,掩面而泣道:“如此,我又负了她了……父王啊,你……你也太……”也太会折腾你的儿女,你的妻妾了。

苏秦是极聪明的人,从燕王职不断投来的眼光中感觉到了他的敌意,他朝着燕王职微微一笑,拱手道:“大王,臣有个提议。”

燕王职客气地还礼:“先生请讲。”

苏秦道:“臣以为,这正是我们报齐国之仇的好机会。”

孟嬴也停下哭泣,问:“怎么说?”

苏秦道:“齐国占我燕国,掠地杀人,燕国深恨齐国,苦于齐国势力强大,无力报仇。老子曰:‘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只有煽动齐国与诸侯结仇,才能够削弱齐国,以报燕国之仇。而今这秦王一死,正是个机会。”

燕王职眼睛一亮:“先生请详说。”

苏秦道:“如今的秦国像一头失去头颅的虎王,四邻虎视眈眈都想来啃吃一口。我们正可借这个机会,煽动齐国联合其他国家,反张仪当年的连横之说,提倡合纵之策。”

燕王职道:“这有何用?”

苏秦道:“齐国与秦国相距甚远,劳师远征,获益不多,国必乱之……”

燕王职一拍大腿,叫道:“好。”

孟嬴盯着苏秦:“你……你意欲如何乱齐?”

苏秦道:“我当亲赴齐国,游说齐王任我为相。”

孟嬴愣住。

燕王职却感动了,向着苏秦一揖道:“先生高义,是寡人错怪先生了。”

孟嬴看看燕王职,又看看苏秦,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愤怒起来,道:“我不许!”

燕王职怔住了,看着孟嬴,想要说话,苏秦却上前一步阻止了他,道:“大王,此事由我来向易后解释吧。”

燕王职深深地看了苏秦一眼,点头出去了。

孟嬴脸色苍白,转头质问苏秦:“你为何要离开我?难道你对我说过的话,允下的诺言,都不是真的吗?”她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心头悲苦。

苏秦凝视着孟嬴,长叹一声:“不,我对你的心,永如当日许诺之时。”

孟嬴的眼泪终于落下:“你胡说,既然如此,为何要走?”

苏秦坐到孟嬴身边,搂着她的肩头,为她拭去眼泪,轻声叹道:“孟嬴、孟嬴,如果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就这么相依相偎,直至天荒地老,那该有多好啊!”

孟嬴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意思,心中酸涩。她自然知道苏秦为什么要走,燕王职对苏秦的排斥,郭隗对苏秦的忌惮,让苏秦在燕国承受了无比的压力。苏秦为了她母子而留下,为了她母子而离开,可是她还能为苏秦做什么呢?

“你可以不走的……”她哽咽着说。

苏秦轻抚着她的背,耐心劝道:“孟嬴,大王虽然登位,可是燕国危机仍在……”

孟嬴抬头看着苏秦,拉住他的袖子,急切地说:“是啊,就是因为燕国的危机仍在,所以我才需要你,所以你才不能离开啊。”

苏秦道:“大王倚重郭隗,我能理解,当日大王初回燕国,若无郭隗率群臣拥戴,大王也未必能够这么快就稳定住燕国的局面。且郭隗又辅佐大王,悉心教导他这么多年,大王对郭隗自然信任有加,甚至是离不开他……”他顿了顿,又道,“平心而论,郭隗虽然私心略重,但却不是子之那样野心勃勃之辈。有他在大王身边辅佐,对燕国有利,对大王也有利。在燕国之内抚境安民,我不如郭隗;在天下大势中纵横捭阖,郭隗不如我。我去齐国,郭隗留在国内,这才是对燕国、对大王最好的方案。”

孟嬴听得无言以对,只是哽咽:“你口口声声燕国、大王,可是我呢,我呢……”

苏秦凝视着她:“你是孟嬴,可你更是燕国的母后。你虽舍不下我,但你更舍不下大王。孟嬴,我所做的一切,若非是为了你,燕国与我何干,大王与我何干?”

孟嬴颤抖,伏在苏秦怀中,呜呜咽咽地哭着:“可我舍不得你走,舍不得你……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一看到郭隗,我就想到子之……苏秦,我害怕……”

苏秦轻叹道:“孟嬴,你放心,燕国已经出过一个子之了,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再做第二个子之。而且大王与你母子情深,远胜对郭隗的倚重。只要你有足够强势的态度,郭隗根本不敢对你无礼。孟嬴,你放心,你等着我,待我为燕国建立绝世功业回来,到时候你我并肩立于最高处,再也无人会说什么,无人敢有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