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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6)

gān爹却已看向我手中的画:“怀素,这是你给西平侯的寿礼吗?”

“对,啊!糟糕!来不及了!”说到寿礼我才惊觉,时辰不早,再不将寿礼送上,寿星公可就给人捧上席喝酒了,喝得醉薰薰怎么看我的画?

嘿嘿笑着,我急急向gān爹躬身:“gān爹,允哥哥,容怀素先去拜寿,去迟了舅舅会嘀咕我一个月……”

“去吧去吧。”gān爹慡朗的笑:“我去看看你娘,是不是还是那么懒。”

我抿嘴一笑,一边溜开一边回嘴:“gān爹,你若待会在娘面前也这么说我就服你……”话未完,声已远。

然而我还是听见身后允低声道:“妹妹,我等你。”

急赶慢赶冲到正厅,在门口理了理微微散乱的发,稳稳抬步进去,一眼就看见人群正中的舅舅。

舅舅未着公服,一袭赭色缠枝宝相花纹织品缎锦袍,宽袍大袖,玉带金冠,指上硕大的名贵缠丝血玉戒熠熠生辉,长身玉立,英气勃发,行动间自有飘逸风姿,生生是个倜傥王侯风流睥睨的模样,含笑应酬潇洒自如,看得我忍不住心生骄傲。

从人fèng里溜进去,舅舅一眼便看见了我,目光一亮,招手示意我过去,满堂宾客刷的一下扭过头来,每个人的目光都瞬间亮了亮,适才的纷乱嘈杂立刻静了下来,我突然觉得我听见了三十尺外一朵花落地的声音。

万籁俱寂中,听见有人低低叹息:“年纪未当笄岁,满搦宫腰纤细,香靥融chūn雪,翠鬓(身单)秋烟。”

此语一出立时轻微骚动声起,众人纷纷向那人看去,似是责怪此人轻薄无行,如此场合,怎可吟三变艳词,将我比拟那青楼馆娃。

恍若未闻,我连眼角也未曾扫上一扫,按礼给舅舅拜了寿,将画恭敬双手递上,微微红了脸:“怀素不才,胡乱涂鸦,还望舅舅看在怀素一片冰心,莫嫌弃才好。”

舅舅笑得眉毛再次飞上了天,立即接过:“怀素的画,舅舅眼里就是最好的!”立即命人悬在壁上。

画一展开,众人纷纷叫好,大赞用笔圆熟,线条清逸,境界超脱,气韵内蕴,金铁在先,烟云随辅……总之赞得就算当今名家站在我这稚童画前,只怕也要惭愧得钻进地去。

有眼快的人看见还有词,喜道:“小姐亦写得一手好字!”遂摇头晃脑,如得了绝妙好文般,朗声诵读起来:“……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像为宾客……”

读到一半,他突然顿住,神色尴尬,而满室显贵,突然同时从纷涌的谀辞里挣扎出来般,瞬间雅雀无声。

我心底一惊,哪里出岔子了?

仔细看看字画,并无错处,转眼去看舅舅,他的脸色居然也微微变化。

我心道糟了,这些高官名流,是最喜怒不形于色的,一旦脸上出现了这样的表qíng,就预示这事不小!

想起刚才看画时众人的神qíng无异,想来问题不是在画上,那便是那句词了!

我冷汗刷的一下出来了,第一直觉就是转目去看一直站在角落的沐昕,果然,他微微仰头,眼角含笑,神色里无限诡计得逞的得意。

我咬了咬牙,千防万防也着了他的道儿,若是平常倒也罢了,在这里,舅舅寿辰上,满室簮缨遍地名流,贵族高官仕女云集,这错出的,要我如何收拾得起?

这小子,好恶毒。

此时却不是寻仇的时刻,我心念转得飞快,定了定神,就着手边茶水飞快蘸了蘸手心,借理鬓发的手势,顺手一抹,将已经凉了的水湿了湿火烫的双颊,热炭融冰的感觉令我很快清醒,有了!

心渐渐静了下来,我微微绽出一朵平静而和婉的笑,慢慢走到画前,满室的目光再次刷的转过来,盯在我身上,沐昕高昂的头也转过来了,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我。

不理众人,我提笔,蘸墨,气运笔尖,在空白处,刷刷数字。

厅堂寂静了片刻,随后,彩声轰然而起,激昂赞叹似可冲破屋顶:

“好!”

“妙啊!”

“寥寥数字增添,便切合时景,气大境阔,满室增辉!”

“小姐高才!这一番断句,将张安国之句意像翻新,非大手笔不能为,张君泉下有知,只怕也要含笑浮一大白!”

我亦含笑,退后一步,微微扬脸,看向那幅被我篡改的字画。

“尽挹西江酒,细斟北斗杯,万像为酬宾客,何必扣舷独啸,须知今夕,更胜何夕!”

有惊无险的寿礼风波算是过去了,我再也无心多留,也懒得看沐昕怪异神色,只对站在沐昕身侧,一直关切的注视着我,相貌肖似乃父的二哥沐晟笑了笑,向舅舅告了罪,便赶紧出了门。

走出来没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跟随,回头看去,果然是沐昕那小子,我没好气的瞪他:“你来gān嘛?嫌我丢的丑还不够吗?”

沐昕斜瞟着我,亮若星辰的眼里有莫名的神qíng:“你哪里丢丑了?你好厉害,好神气,好出风头!”

我嗤的一笑:“夸奖,如果你也想出出这般风头,我倒不介意哪次为你筹谋筹谋,表哥。”

我故意将那表哥二字拖得又软又长,仔细觑他表qíng,果然他脸红了一红。

哼哼,知道脸红,还有救,那就算了,我懒得理他,大步离开。

不想身后靴声橐橐,那小子脸皮还真厚,居然又跟了上来,我皱眉:“你尽跟着我做甚!”

他一脸惫懒无赖之色:“路这么宽,你走得,我便走不得?”

我冷笑睇他:“走得,自然走得,不过我若不想和你走一条路,那自然也由得。”

转弯,我打算绕个弯子回别院,大不了不去听风水榭,说不定gān爹他们还在别院和娘聊天呢。

结果再次听见那小子可恶的靴声。

我真有点火了,这小子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铜豌豆似的无赖得没完没了,当咱刘怀素名字中有个素,就真是个吃素的吗?

正要发火,他摇摇手指:“别别,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冷笑:“我更懒得làng费口舌。”

他看着我,笑容灿烂:“怀素,想不想知道刚才为什么那词犯了忌讳?”算准了我定然会按捺不住问他般。一脸笃定的得意神qíng。

我心中一动,然而立即笑得比他还灿烂:“不想。”

好似突然被塞下了个大元宵,沐昕的满口洁白牙齿登时被我看了个清楚:“不不不……不想?你你你你这个怪人,你都没好奇心么?”

我慢条斯理chuīchuī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你不是告诉我了么,犯忌讳嘛。”

“那你就不想知道犯了什么忌讳?”沐昕有点急了。

我笑容满面的看着他:“想……”沐昕眼睛一亮,不过他的笑意未起便瞬间垮塌:“不过我不打算问你,我问舅舅,他也一样会告诉我,我才不上你的当。”

瞟了这小子阵青阵白的脸色一眼,我心qíng大好的转身:“你要跟着我就跟吧,允哥哥来了,如果你想把他那只心爱的小弩骗到手,不抓紧时间努力怎么行?”

沐昕立即颠颠的追上我:“哎,我跟着你就为这个,我们一起去找阿允玩,你陪我玩的高兴,我就把那个忌讳告诉你,是我从方叔叔那儿听来的,求了好久他才告诉我的……”

我再次嗤笑:“幼稚!”

允果然在水榭,我看到他时他正微带忧伤的趴在栏杆上,看着脚下:“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我走近他,和他一起俯在回廊栏杆上:“允哥哥,感伤时节也不能这般提前法,这西南地气温暖,虽说时序已秋,侯府移栽的十里荷花,尚自东风催露千娇面,yù绽红深开处浅,你就急急的‘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了,这是从何说起?”

允应声转头,看见我,目中神采大现,我心里暗暗叹息,看来今天衣服过于华美,怎么谁见了我都这个表qíng。

允刚才的颓伤仿如没发生过,喜滋滋拉着我的手:“我就知道你还会来看我的,来,我们一起……”忽然看见我身后正微带古怪神qíng看着我们的沐昕,微微一怔,缓缓放开我的手,讪讪笑道:“昕弟,你也来了。”

沐昕在笑,可我觉得他的笑容有点点奇怪:“允哥,别来无恙啊。”

允微有点羞赧的笑:“昕弟近来也好啊?”

我实在听不得这两人酸里吧唧的对话,眼珠乱转,突然看见允腰上挂的玉佩,洁白如雪,上有飞龙纹饰,不由一怔:“允哥哥,你的玉佩怎的和我一样?”

说着,我自袖里摸出一个绛紫镶金线荷包,打开,取出块玉佩来,这是上一次gān爹来看我时送给我的,我很喜欢它洁白无暇的质地,常随身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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