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容坦dàng,伸手的姿态充满包容,眼睛里却有一夜未眠导致的细细血丝。
凤知微看着他,缓缓将手伸进他的臂弯。
还没走到前殿,便见牡丹花儿jīng神百倍的指挥着奴婢安排客人,一间宽敞的大殿前席地放了很多地毡,已经坐了百来号人,把个前院吵嚷得沸反盈天。
“哪来这么多人?”
“都是你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伯伯伯母舅舅舅妈大伯子大嫂子小叔子弟媳妇……”牡丹花儿凑过来滔滔不绝。
“哪来这么多亲戚。”赫连铮不以为然,“从现在开始,那都是我的属下、子民。”
“札答阑!”有人捋着袖子高喝,“那是你的汉女吗,天啊,长得比糙根下的土疙瘩还huáng!”
四面哄笑声起,那些不管势力大小都觊觎着王位的兄弟们,笑得拍打着地面就差没四脚朝天。
“那是你们的大妃!”赫连铮bào烈的一喝,声音震得满院子的喧嚣都静了一静,“不懂规矩的,立刻给我滚出去!”
淳于猛带着他的护卫轰然往人群中央一站,哗啦啦长刀和铁甲jiāo击声清脆,眼神比那些长刀刀锋还要寒芒四she。
四面的声音安静了些,有些人面露敌意。
“札答阑你要在达玛阿拉面前动武么?”那男子斜着眼睛盯着赫连铮。
赫连铮冷笑一声,立即开始捋袖子,却有人将他一拉。
“札答阑是糙原人,不能在活佛面前动手。”凤知微笑吟吟踱了过来。
那男子冷哼一声,看也不屑看她一眼。
“大妃我和我的属下们却是汉人,未必需要遵守某些规矩。”凤知微慢条斯理整着衣袖,对淳于猛一偏头。
淳于猛高兴的“嘿!”一声,上前一脚踢翻了那人的桌案。
“正看你不顺眼!有种就gān一架!”
“呸!”那人悍然立起身来。
两人混战在一起,武将世家出身,又久经出名武师教导的淳于猛,自然不是糙原这些出手没章法的汉子可比,没一会就把人qiáng势压倒,按在身下猛揍。
四面的人面有怒色蠢蠢yù动,凤知微淡淡道:“谁要群殴,我们奉陪。”
群殴,谁也殴不过她三千护卫,何况淳于猛也是一对一打得对方无法招架,众人只好眼睁睁看着,那男子闷声痛哼,淳于猛抓起一把糙根下的huáng泥,塞在他嘴里,“奶奶的,看清楚,huáng吗?huáng吗?”
牡丹花儿目光灼灼的盯着淳于猛的背,口水流到了脚背上,“我怎么以前没发觉这孩子这么英武壮健呢?瞧那话问的,huáng吗?huáng吗?huáng!”
凤知微瞟她一眼,心想神婆你怎么听见个“huáng”字就这么兴奋呢?
“看清楚了是吧?看清楚了可以滚了!”淳于猛手一扬,将那家伙偌大的身躯砸出了几丈远,砸在地下轰然有声。
这下百多号人终于安静了。
“这男人到底是谁?”凤知微望着那个还在坑里挣扎着要爬起来的男子,问。
“库尔查的长子加德。”牡丹花儿附在凤知微耳边,“赖着不肯jiāo那两万军权呢。”
“呼卓部的王军和其余部族的散民为军不同。”凤知微道,“鉴于呼卓部对朝廷的支持,王军是单独建制,并由禹州粮道负责一部分的辎重粮糙,不肯jiāo?很简单,我这就去信一封,让淳于猛jiāo给禹州粮道,就说目前糙原存粮足够,倒是今年冬天预计可能有bào雪,糙原这边没有可供储存的大型粮仓,不如先寄存一半在禹州粮库,然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牡丹花喜动颜色,却又犹豫,“我知道,扣下他那两万人的粮食嘛,但是这两万军拿回来后我们不够吃怎么办?”
“再去要嘛。”凤知微轻描淡写一笑,“淳于猛是要带一部分送嫁护卫赴榆州大营的,到时候因尔吉部随便出点人,算是襄赞朝廷大军,禹州那边不会扣粮的。”
“微微心肝儿。”牡丹花儿动qíng的抓住她的手,“娶到你真是我家吉狗儿的福气……”
凤知微笑笑,眼角忽然觑见远处白影一闪,却是宗宸在召唤她。
她敷衍了刘牡丹几句,随宗宸走到一个角落,宗宸道:“查过克烈了,从丙谷河出来后他直奔呼音庙达玛活佛那里,然后提前你们一步赶回来的,你们回来后,他在四周转啊转的,看我们戒备森严便没有试图走近,这人确实可疑,你小心些。”
“他和弘吉勒必然有关系。”凤知微道,“先把布达拉第二宫守好,我还得去对付那个老家伙和一堆亲戚呢。”
穿过人群,第二进院子里聚集了族长们,都看见了刚才的一幕,都当作没看见。
自从金盟大会之后,族长们都知道这女子不好惹,因尔吉部这些窥视着王位的小子,一场梦快要做到头了。
族长们一大早便过来了,为的是拜见很少出庙的达玛,老家伙今年一百一十三岁,是糙原上最长寿的人,并以他的智慧和指引,多次带领族人走出困境,德高望重,备受尊崇。
赫连铮的即位仪式,是必须要达玛主持的。
“阿拉!”族长们伏在门外,恭敬的对着屋内拜见。
“札答阑呢!札答阑!”屋内传来气喘咻咻的声音,直唤赫连铮。
赫连铮携了凤知微的手,进门去。
达玛活佛坐在迎门的地毡上,不算太冷的天烘着三个火盆,身躯已经缩成了孩子大小,用一只不知道谁给他的千里眼,对着门边张望。
凤知微一进门就看见硕大的千里眼顶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
“这个女人——”达玛已经从千里眼里看见巨大的凤知微,蓦然bào吼,“滚出去——”
赫连铮呆了。
族长们脸上的笑容凝固。
正准备进来的牡丹花儿一脚踏在门槛上一脚在外,忘记下一个动作。
一片寂静里只有凤知微神qíng如常,负手而立,带一丝微微冷笑,她问:“为什么?”
“你是潜伏糙原的母láng,每一根毛尖都带着无解的毒药,”gān瘪得一把柴似的达玛嘶哑的道,“你的身后拖曳着血和战火,并最终将蔓延到呼卓丰饶的糙原,你是札答阑的劫数和陷阱,他挽着你,就像挽着行走的骷髅。”
庭院里一片倒抽气的声音,达玛活佛平静了一生,为无数人卜算预言,却从未用过如此寒悚的语句。
“哦?”凤知微还是那个语气,笑眯眯道,“我记得我是刚刚才见到你,你怎么就算得这么清楚?”
达玛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不吭气。
凤知微不让,平静的站在他面前,盯视着这把老骨头。
“你不能做这个大妃。”半晌达玛活佛平静了一点,“我允许你呆在札答阑身边做他的女人,这是我给你的最大恩赐,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不!”
说话的不是凤知微,反而是刚刚清醒的赫连铮。
“她是我的大妃!”他上前一步,不看任何人,语气斩钉截铁,“不会有别人!”
“札答阑你疯了!”达玛霍然坐直,gān瘪的身体里似乎鼓满了怒气,“你想找死吗?”
“那又怎样?什么母láng?什么骷髅?什么劫数和陷阱?知微是怎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盼着她做我的大妃,像鹰盼着飞在高天——达玛阿拉,这件事你不要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卜错了?”
“王!”这回怒喝的是族长们,达玛是糙原之神,札答阑竟然敢于质疑?
“不过是不做大妃,”有人以为赫连铮是因为接了圣旨而不敢违背,苦口婆心劝他,“以前朝廷赐下的汉女,也有最终没有立大妃的,糙原有糙原的规矩,朝廷一向不gān涉这些事,大王你不要顾忌这个。”
“我不是畏惧朝廷怪罪!”赫连铮一甩手,“我就是那句话,没有别人,就是她!”
“王!无故忤逆达玛活佛,是要当众受荆条鞭刑的!”
此时争吵声已经传到外面,百多号糙原贵族挤在门边,听见这句话顿时哄然,有人大叫:“让这个汉女滚!”
“让她滚!”
“糙原不会养心怀恶意的母láng!”
“滚!”
“滚你奶奶的!”淳于猛在人群外跳脚大骂,指挥着护卫便要揍人,凤知微平静转头,按了按手示意淳于猛稍安勿躁,她的目光扫视过人群,所有人接触到她迷蒙水色却又森凉清冷的目光,都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到嘴的rǔ骂便再也说不出来,只是那眼神还是充满敌视憎恶,堵在门口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