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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431)

那声音夹杂在一众怒声之中,软弱无力,却被景横波捕捉,她笑看对方,发现是先前那个痴肥的身影。

隔得远,看不清人影,远远的,那人向船上一揖,道:“晚生柴俞,见过陛下。”

景横波听这名字,一怔,转身翻了翻那选中的五张答卷。

其中那张引起英白和裴枢分歧看法的答卷,正署名柴俞。

她顿时来了兴趣,一抬手道:“免礼。既然狗爷是鸟,也不必和你们对诗了,你们随意出题。”

此时士子们听他们对话,都停了下来,不少人大声埋怨柴俞此举是降格取rǔ,怎可于鸟对诗,更多人翘嘴扭唇,冷笑一言不发。

“就请以今日曲江之景为题。”柴俞似乎中气不足,姿态虽文雅,语气却很低。

景横波给二狗子喂一口香糕,拍拍它脑袋,低声道:“chūn江花月夜,后面骂人的别来。”

二狗子清清嗓子,得意地在栏杆上踱步,吃一口糕,看一下月亮,那模样,大抵正在打腹稿。

霏霏从一边悄无声息地蹿上来,颇有些嫉妒恨地盯着二狗子,看样子很是不平,今日居然给这傻鸟大出风头。

士子们虽然愤怒,但也有几分好奇,想知道这鸟是不是真会吟诗,谁知道等了好半晌,这鸟却只顾吃糕,自觉又被戏耍,不禁又愤怒起来,抬脚纷纷要走。

大船上,二狗子忽然开腔。

“chūn江cháo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cháo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chūn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转身的人背影僵住,骂人的人嘴空张着,更多人霍然抬头,盯着二狗子,眼珠突出如见鬼。

大多数人脑袋一片空白,如被雷电劈着。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此刻便是没读几本书的人,也能分辨出,这只鸟吟的,绝对是一首好诗。

甚至可以说是绝妙好诗。

“好诗!”人群中几个老者目光闪闪,捋须的手都在颤抖,“由江至海,由海至月,由月至花林,由花林至人物,转qíng换意,妙到毫巅。更兼澄澈空明,清丽悠扬,一唱三叹,余味无穷,既生清新之美,又具韵律之优……妙绝!妙绝!”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520小说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qíng满江树……”二狗子犹自滔滔不绝。

“速速拿纸笔录下!”有人手都在颤抖,急急命家人奔去一边铺子买笔墨。

“……一堆无聊大傻叉,快点给爷来让路!”二狗子抑扬顿挫地结束了吟诵,自觉自己最后两句才是最好的。

景横波喷出一口茶——半截诗半截骂的习惯,死也改不掉!

不过此时已经没人计较二狗子的骂,小船顺风漂流,士子们在船上僵立如偶,有人眼睛发直,有人喃喃重复“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泪流满面,有人大张着嘴看二狗子,很想知道这是不是诗人附身的鬼鸟,江风chuī过,各人后心都冰凉一片。

景横波笑眯眯地看着底下——没有三分三,岂敢上梁山?没有神鸟二狗子,岂敢折rǔ天下士子?

“好诗……”还是那柴俞最镇定,轻轻叹道,“只此一篇,足可横绝大荒,想必此诗是陛下所做,其间妙处实在难言,请陛下受我一拜。”说毕弯身躬到底,比刚才更加姿态谦卑。

他敬横绝诗篇更甚女王地位,景横波对他很有好感,觉得这人身形臃肿而心思灵巧,是个人物,忙笑道:“当然……不是,我说这是二狗子的,就是二狗子的。”

她才不要狗血地跑到异世靠抄袭名震天下,这qíng节都烂了好吗?

柴俞轻轻一笑,道:“晚生不才,还想请教。”

一些士子醒过神来,实在不甘,想着也许这是事先请大儒cao刀,让这鹦鹉背好的,连忙大声道:“对,还得换题!再换!”

“请。”

二狗子翻着金色的眼珠,眸光闪闪,连弯弯鸟嘴,都似写满嘲笑。

“陛下不是要占领上元吗?请以战争天下为题!”

士子们嘴角噙着冷笑,今晚曲江论文武,题目可能被先猜到,换成战争,总不能吧?

景横波拍拍二狗子的头,“黑云压城……”

“黑云压城城yù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

哄然一声,随即又是可怕的静默,江面之上,只有二狗子的怪嗓回dàng,难听腔调,吟千古诗篇。

“峭奇浓艳,造意无双,用色之妙可谓独步天下!”激越的老头子一把摔掉了笠帽,满头白发的常方意态癫狂。

“快快!快抄!”底下那群老头子不理他,抢过纸卷,没有桌子,就趴在树上,刷刷抄录。

“……报君huáng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一肚糙包装才子,玳瑁士子真无耻!”二狗子结束陈词。

士子们要发疯了,有人大喊:“求闺怨诗!”

女王意气风发,一路高歌猛进,或者战争诗也早有准备,但闺怨诗——她有那个心境吗?

景横波忽然有点发怔。

这题目,她有点堵心。

岸边树下,和某个小船上,有人静静将她看着。

随即景横波便醒过神来,拍拍二狗子,“红苏手。”

“红苏手,huáng藤酒,满城chūn色宫墙柳,东风恶,欢qíng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二狗子三声错,提高声调,那般怪嗓,竟也吟出满腔怨艾和悲愤。

满江一静。

景横波手一颤。

岸边树影下,一直含笑支膝看她的耶律祁,轻轻一叹。

河边小船上,他手中杯一颤,咔嚓一声,裂了一道fèng。

错!错!错!

多少欢qíng薄,无奈多离索,到头来咽泪装欢,落花江面说声错!

……

江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弱了,语气,也越来越恭敬了。

“求咏chūn词!”

“chūn山暖日和风,阑gān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乔流水飞红……”

“求豪壮词!”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求赐咏雪诗词……”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江面上的声音渐渐寂灭,士子们目光发直,一首首绝妙诗句就是一次次响亮耳光,问多少都是自取其rǔ,多少不甘都随了此刻滔滔江水——那只鸟就像一个绝世诗人,满肚子没完没了的jīng妙诗篇,随便一首都足够砸死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才华?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才华?

不能信,不敢信,但却不得不信,这些诗,大家都没听过,肯定不是抄袭,这样的诗随便流出一首,都将惊动天下。

多少人颓然一屁股坐下,忽然都生茫然之感,十年寒窗,一肚学问,竟不如鸟,有何意义?

景横波心里呵呵笑——叨叨个啥啊,不服气个啥啊,你们现在面对的可是泱泱中华五千年,诗海文山之中最亮的那几颗明珠,是真正中华文化的文采浓缩,千万诗篇中流传下来的巅峰jīng华,这都不能震翻你们,那些诗圣诗豪诗鬼们岂不要从地底爬出来吐血?

一地文采,输给五千年文化jīng华,不冤!

几个贤者大儒却在窃窃私议。

“诗都好诗,却绝非一人做成。”

“然也,每个人的诗风,多半相差不远。然而这些诗风格各异,或浓艳,或清新,或空灵,或散淡,如果是一个人写的,那人早疯了!”

“这丫头又骗人了!”

“也好。不如此不足以服众,哎呀呀这些绝妙诗篇我要抄录附印,给学生们人手一本好好学,不知道女王那里还有没有,咱们和她讨要去。”

“老货,你想拐人去给女王帮忙就直说,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

“呵呵诸兄别忙着骂我,你们瞧今日女王陛下风采,将整个玳瑁文武之才,在掌心揉捏拿弄,岂是寻常人物?当初我说她非池中之物,必将崛起,可说错了?”

“行行行,就你有慧眼!”

……

江面上终于再没有人说话。

众人也都没了说话的力气。

还是那柴俞,目光闪动,满面向往,代表众人一躬到底,诚恳地道:“陛下高才,骂得有理!我等服了!”

此时士子们都如霜打的茄子,也无人计较被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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