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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41)

小末吸吸鼻子,“一轮又一轮的羞辱、谩骂、诋毁将奶奶逼入了绝境,所以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于是她找了一条绳子在家上吊了,我爸爸目睹了整个过程,其实他有机会挽救奶奶的,但是他没有,他只在一旁看着,也许在他心里他是恨奶奶的,也许他觉得这样对奶奶来说不失一种解脱。接着他下放去了青海一个非常边远的山区,在那里认识了我妈妈,我妈妈属于那种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没有读过书的农村姑娘,她对英俊高大、温文尔雅的爸爸一见钟情,谁也无法阻止她嫁给爸爸,而爸爸以为自己下半生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了,顶着资本家小老婆和右派乱伦下的产物头衔有人喜欢,有人愿意和他结婚几乎点燃了他重新面对生活的唯一希望,所以满心欢喜的娶了一个方方面面跟他有着巨大差距的妈妈。”

盛臣祎不由得揽过小末,抱住她冰冷微抖的身子,小末麻木了一般继续说道:“文革过后,爷爷平反昭雪恢复了名誉地位,而且经过几年的努力,爸爸和妈妈终于拿到返城指标,一起从青海回来家人团聚,爸爸还复读考上了大学圆了他的大学梦,同时一直没怀上孩子的妈妈也有了好消息,大家都很高兴,但是周围总隐隐藏着对家里的指指点点,背地小声的议论,隔壁邻居故意的疏远,这些都使得妈妈感到惴惴不安,她不知道过去这个家发生了些什么,她是典型传统的农妇,刚进到大城市本来就不适应,加上怀孕心理脆弱又敏感,她曾多次追问爸爸,爸爸却左顾而言他,绝口不提奶奶过世的事,不提爷爷为什么永远不苟言笑。得不到解答的妈妈把不断叠加的疑问憋着掖着,一下认为是自己没有文化,爷爷看不起她,一下认为爸爸大学毕业有了好工作会嫌弃她,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一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弄得夫妻关系很紧张,跟着家庭关系也很紧张。等我两三岁大的时候,家里已经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可那个不知该叫他‘叔叔’还是‘爷爷’的男人又出现了,这次他单独找到我妈妈一股脑的把爷爷奶奶的旧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忍耐了那么多年,自卑猜忌了那么多年,妈妈才明白原来根本不是她的问题,那个平时作风严谨、一丝不苟的公公居然是无耻败德的罪魁祸首,她彻底的爆发了,愤怒、委屈、受骗让她坚决的提出离婚,爸爸当然不同意,用我来挽留、以死相逼什么手段都试过还是打消不了妈妈决心离去的念头,所以万念俱灰的爸爸,压抑了十几年的爸爸……崩溃了,他疯了。”

听完小末说的故事,盛臣祎闭上眼睛胸口闷痛,他万万没想到蕴育她的家庭是这样的,他疼惜的在她颊畔落下串串细吻,“过去了,不好的不幸的都过去了,我会保护你的小末,以后我来照顾你。”

小末抓紧他衣服的领口深深的叹息,“盛臣祎,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摇尾乞怜,不是让你来同情我、施舍我的。”

“我没有,”盛臣祎推开她严肃的说:“我承认有同情的成分存在,但我并没有在施舍!小末,你为什么总是曲解我的意思呢?”

小末盯着他坦荡而澄亮的眸子,漂亮又耀眼,她摇摇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差别吗?相对你这个天之骄子我不过是依附着盛家的寄生虫,就算撇开身份地位悬殊这点不谈,你摸着良心说,你是真心愿意接纳我,因为喜欢才跟我在一起吗?”

“我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

小末笑,笑得异常飘渺,犹如即将迁徙的候鸟,残留着对故地的一丝依恋却又有远走高飞的决绝,盛臣祎看得不禁一阵惊慌,他忙不迭的伸手想握住她,她更快的躲开,负手而立。

“其实我已经很感激了,起码你对我还有感觉,比起做一个让你发泄欲望的女人,这样算是我最大的奖赏。”

“你别逼我,我需要时间,现在我还很混乱,你等我理顺了思绪,整理清楚感情再做决定好不好?”盛臣祎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对她说。

小末还是摇头,“我没有逼你什么,我只希望你现实一点,不要因为一时心软冲动作出让你后悔的事情,既然那天我们都选择了理智,那么请你坚定立场,别忘了阳红还在等你给他平反,别辜负了奶奶对你的厚望。”

盛臣祎唰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瞪着她,“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在你把我的世界搅成一团乱麻,动摇了所谓的该死的‘理智’的时候,你叫我怎么心安理得说放手就放手!?”

小末拼命眨掉眼眶的湿意,故作镇定的说:“那么我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如果你我付出的是同等的感情,或许我还有勇气不顾一切,然而以目前的状况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已经失去所有了,必须守住最后的尊严。”

“夏末!”他暴躁的咆哮出声。

“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不要觉得有负罪感,忘记我各归各位,不久的将来当你成功后再回首时,你会发现放弃一个一无是处的我之于你绝不是损失。”小末上前两步,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孱弱的唇战栗着吻上他,随后她含泪微笑挥了挥手,“再见!”

娇艳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明晃晃的一圈,细瘦的身子毅然的背过去,长发随风翩飞,他望着她迈着步子渐行渐远,一点一滴自他生命中脱离出去,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chapter044

盛臣祎和许恪一前一后从各自的车里下来,再一前一后进电梯,到了一楼电梯门滑开时,原来等在外面的一票盛世员工顿时鸦雀无声,然后一秒不到自动消失,当电梯门阖上时只关闭了一团空气。

盛臣祎双手插在兜里好奇的问:“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面目狰狞太吓人了?”

许恪保持沉默做无语状,“叮”电梯抵达27楼,盛臣祎率先走出来,拍拍许恪的肩膀,“OK,大家努力工作吧,回头见。”

许恪盯视着他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家伙自从那天找过小末回来后,仿佛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似的船过水无痕,白天正常上班,晚上和不同的女人约会,一切尊照外婆的安排有条不紊的进行,让一旁观望的人都有点傻眼,盛臣祎的表现超出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的预想,谁都摸不清楚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他不相信小末对他毫无影响力,前段时间他的反常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一定是小末跟他说了什么……许恪垂目笑笑,那丫头果然是个强劲对手,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控制了盛世集团整个最高管理层的喜怒和对将来的决策方向。

掏出手机许恪拨了一个号码,“是我,转院手续办好了吗?”

“……”

“行,务必请最好的主刀大夫,钱不是问题。”

“……”

“好的,谢谢,辛苦你。”挂了手机许恪侧头看了一眼“西宫”尽头的玻璃隔间,神情有片刻的冷萧,瞬间变回波澜不惊的平静。

要平静是吧?那么就当现在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好了。

隔天下午,许恪在百忙之中接到了小末的电话,这让他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与人对抗最忌讳被对方找到弱点,一旦掌握什么事情就简单了。

“你什么意思?”小末清冷的声音透过无线信号传来。

“我希望你父亲能得到最好的治疗。”许恪舒服的靠进皮椅,手上把玩着一只金笔。

“不用麻烦了,他现在没什么不好的。”

“小末,换肾不是普通的小手术,”他叹息,“人命关天不得有半点疏失。”

“……别拿我爸爸的性命做文章。”小末疲惫的说。

“其实我也是想帮帮你。”许恪无辜的说,“你不要有任何负担,反正你和盛臣祎不是没有关系了吗?那你还担心什么?”

小末在电话那头屏息,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就是不想放过我这颗过江卒吧?”

“呵呵,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许恪也不绕弯子了,因为怎么绕对她来说都无用。

小末长长的舒口气,“是什么导致你这么执着?名利地位就这么重要?甚至不惜背地里放暗箭陷害自己的家人?”

“我陷害了谁?盛臣祎?”许恪松开手里的笔,勾唇浅笑,“那又怎么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你不强自然要被吃掉,想必你比我更深有体会吧。”

“许恪,没有盛世你还有许家庞大的家业。”

“谢谢你的劝导,如果你在20年前跟我说这些话估计还有点用处,现在……晚了。”话已至此,他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以命令的口吻交代道,“你准备一下,明天我去接你。”

小末垂下手臂,默默的看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心头起伏着前所未有的茫然,前路漫漫而荆棘遍布,她看不清、抓不到、猜不出一点端倪,好像一个傀儡被许恪操纵着,脚底是悬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没踩稳即刻坠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她该怎么做?她该怎么办?她不想害了盛臣祎,死都不要!

***

罗睿康每过几分钟抬头盯一下盛臣祎, 而后者专注的忙碌着不时吩咐:“锤子……扳手……螺丝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