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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脚恋(16)

白纯流着泪咧嘴笑,果然,她卑微得连彻底痛哭的资格也没有。完好的那支手倏然拍开被子,她问蒋妈,“为什么我要生下来?为什么收养来历不明的我?”为什么让我遇见他?!

那天霍梓渐这么吼她,“你不要生下来啊”“不要让我见到你啊”,他说这是她的命。

她的命在遇见他的那一天起,陡变。

蒋妈默默的红了眼眶,摸着白纯苍白而茫然的脸,“傻孩子,你没有来历不明……”

是的。她曾经有父有母且父慈母爱,生活幸福。爸爸叫白骏,妈妈叫袁瑞芬,一对朴实无华的夫妻。

他们一家三口住在爸爸单位职工大院里,每到晚饭后就听见有人吆喝着“老白,老白”,爸爸便兴冲冲的带着她跑到院子那颗大槐树下和邻居的叔叔下棋聊天。小小的她安安静静窝在爸爸怀里,大家都会夸她“老白闺女真漂亮,像个洋娃娃似的”,这时爸爸总会笑得特别开心,骄傲的回答:“当然,也不看看谁生的!”

然而这一切却在她四岁那年戛然而止。

其实对于四岁的小孩儿来说并不十分明白何谓“死亡” ,不理解什么叫永别。只是突然有几天爸爸没有回家,妈妈匆匆将她丢给隔壁阿姨代管,也消失不见了。等妈妈把她领回家,发现家里来了许许多多她认识或陌生的叔叔阿姨,气氛凝重,然后她看到一张披着黑纱的爸爸的照片挂在客厅墙壁正中央,妈妈换上黑衫抱着她失声痛哭,周围的人发出怜悯的唏嘘,而她莫名其妙。

后来有人告诉她,爸爸工作时不慎摔死了。她不懂便一再追问“爸爸呢?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人们纷纷悲伤不已,几个阿姨甚至也搂住她哭泣。

后来小姑姑和小姑丈也来了,还带来了小姑丈前妻的儿子。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霍梓渐——多年后霍梓渐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小姑姑的婚礼上,但她完全不记得了——简单的白衣黑裤却漂亮非常的8岁男孩儿。大人们围坐一团很快哭声高亢,他报以冷眼,拉过一旁被孤零零抛下的她带离人群。

他的手微微的凉,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没有什么温度,他们走进院子来到大槐树下,她抬头看他,他则抬头看伞型的树冠,好像从没见过似的。

“哥哥,你知道我爸爸去哪儿了吗?”她几乎这么问每个人。

霍梓渐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松开她的手抚住她的头顶,“死了。”

“爸爸死了,什么时候回来呢?”她又问。

他古怪的盯着她,“死是动词不是地名。”

“什么是动词?什么是地名?”

这回他真笑了起来,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干嘛跟一个什么不懂的小丫头废话?”

他的牙齿很白,这点跟爸爸很像,爸爸也有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她不禁着迷。

“喂,小呆子,饿不饿?”他问。

她不答,过了片刻忽而扑向他,抱紧,“哥哥,我喜欢你。”

霍梓渐立时怔住,动弹不得,她用脸蛋蹭着他的胸口重复:“我喜欢你。”

须臾,无措的两手终于也抱住了她,“我……也,喜欢你。”

往后几天家里依然愁云惨雾,前来走动的人逐渐减少直至剩下她和妈妈。有一天妈妈蹲到她面前,给她穿了一件崭新的衣服,对她说:“纯,现在我们要去小姑姑家住,到了那儿你要乖乖听话,要有礼貌,特别是你小姑丈和梓渐哥哥,一定一定要他们的听话,知道了吗?”

她懵懵懂懂的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妈妈:“我们为什么住小姑姑家?”

妈妈温柔的摸摸她的小脑袋,“小姑姑怀小宝宝啦,需要妈妈的照顾。”

“是哦。”她想起前几天见到小姑姑,她的肚子大得像箩筐。

这时敲门声响起,妈妈马上去应门,进来的是小姑丈家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便拿起放在门口的行李走了出去,妈妈回身过来牵她的手,“好了,我们该走了,别让小姑姑等太久。”

她走了两步,指着爸爸的照片问:“爸爸知道我们搬走了吗?他会回来找我们吗?”

稚儿的一句话惹得新寡一阵鼻酸,含着热泪抱起女儿,哽咽道:“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很远的地方有多远?坐飞机还回不来?”

“嗯……回不来了。”

她一听猛然嚎啕大哭,无论妈妈怎么劝哄就是停不下,弄得来接她们的人很不耐烦,一直叮咛妈妈想办法让她安静,因为哭着进霍家不吉利,而且影响孕妇情绪。

妈妈一边应承着一边道歉,模样狼狈,捏在手里的帕子早让眼泪浸湿,她回头瞪着她气愤的用力擦了一把,脸皮热辣辣的疼,她更委屈,抽抽嗒嗒的扯妈妈的衣角,而妈妈没有搭理,只道:“不想睡大街就不许再哭!”说着摇下车窗把手帕丢出去,揪回衣角挪到一旁坐得远远的,放任她一人眼泪串串。

原来由于父亲的离世,她们不能继续居住在职工大院,惟有依附两年前嫁入豪门的小姑姑,作为两只吃白食的超大“拖油瓶”,必须得有寄人篱下看尽脸色的准备。

霍家大宅她和爸妈来过一次,那还是小姑姑刚新婚的时候,可惜她太小,印象为零。当车子驶入对她来说犹如公园般广阔的庭院,她震得忘了哭,他们家居然有池塘!

小姑丈上班不在家,小姑姑即将临产故而躺卧室里休息,迎接孤儿寡母的是蒋妈,热情的蒋妈安排了房间,带她们吃饭,嘘寒问暖,妈妈感激不尽。

她用哭哑的嗓子问:“哥哥呢?”

蒋妈笑着说:“阿渐他上学去了,晚点放学回来陪你玩儿。”

于是她等,屋里呆不住又跑到庭院前的铁门门口,几次三番,日头西落才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背着书包晃进来。

“哥哥!”她喜出望外。

霍梓渐的校服不知道什么原因脱了几颗扣子,领口撕开,一截衣摆扎在裤腰一截掉在外面,活像一个小流氓,他手背蹭过鼻头,态度散漫的说:“哦,你已经来啦。”

“哥哥!”她蹦蹦跳跳的过去抓他的手。

“嘶……”他倒抽一口气,一把甩开她,捂着手吼:“蒋妈!蒋妈!蒋妈!”

蒋妈闻讯赶来,“怎么啦?怎么啦?”

“把这个丫头带开!”

他暴戾的叫嚣吓得她倒退三步,蒋妈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又在外面跟人打架了,正要数落,随后赶到的妈妈却快一步大喊:“纯,你怎么把梓渐哥哥的手挠破了?!”

霍梓渐还愁找不到借口解释他身上的伤,马上逮住机会嚷嚷:“就是,不问青红皂白突然扑过来,你属狗的啊?”

“对不起,梓渐对不起,我会教训纯的,你千万别生气。”妈妈讨好的笑,接着严厉的拎着她,“你跟我进屋去,不给吃晚饭。”

“妈妈,我没有……”她急急的澄清。

“闭嘴,做错事还想狡辩,不听话!”妈妈一路拖拽,絮絮叨叨的骂。

到霍家的第一天,她关在黑漆漆无人的房间,饿着肚子,哭湿了枕头。妈妈自贬身价赖以生存的作法,不知是否预示着她未来的岁月均过得低人一等,受尽鄙夷。

……

下午霍梓漪来医院,一并带来一大堆鲜花水果零食,将病房填得满满当当,他见白纯要开口训人,立马把夹在腋下的课本拿出来举高,“我没有翘课,下午没课才从学校过来的。”

白纯噎了噎,“那还差不多。”

霍梓漪呵呵笑,丢了书本挑了一颗又红又圆的大苹果,一边削皮一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手还痛不痛?”

“好多了。”

霍梓漪侧头看桌上蒋妈的坛坛罐罐,窃笑两声,“补吧?”

白纯瞪眼,还没找他算账他倒好意思先主动惹她!压低声音说:“都是你,干嘛告诉蒋妈?”

霍梓漪耸肩,“不然呢?医院的饭菜那么难吃,我又不会做,你营养跟不上怎么办?”

“……”白纯无语望天,半晌才道:“我只是手脱臼。”

“岑大夫说了,弄不好变成习惯性脱臼你就完蛋。”

“危言耸听。”

“纯。”他蓦地正声。

白纯望他,“啊?”

他握住她的手,面色严肃道:“你不能有事。”

“小漪……”白纯一阵感动,因为她身体一直不好,他没少跟着担惊受怕。

他一仰头,瞬间眉眼舒展,得意的说:“知道我够温柔体贴了吧,爱我请直接说,我都接受。”

插好花的蒋妈进来刚巧听见,扬手敲他脑门一记,“接受你的头!”

“哇呀!蒋妈好痛!”

“你才痛,死孩子!”蒋妈又捶他一把,宠溺的笑骂。

“啊,你……你怎么可以对人家动手动脚的呢?”霍梓漪跳起来装弱小,抱着手臂缩到白纯床头,可怜兮兮的指控,“好坏哦,毁人家清白。”

蒋妈二话不说上前拧他耳朵,“你小子从光屁股起就我伺候洗澡,全身哪里没让我摸遍?还清白呢?”

“喂!喂!喂!这位大妈请注意,素质,素质!”霍梓漪哇哇惨叫。

蒋妈不管,一下掐他腰,一下拍他屁股,“十三岁还尿床的臭小子跟我说素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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