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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46)

未央有时候想,她这种人,是不是注定要被人踩在脚下呢?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程景行回来时遇到刚要出去的严文涛,他喊一声“二姐夫。”他点点头侧身走,又顿住,回过头来含笑问:“景行,割爱让我,如何?”

一霎清明,他怒极,握紧了拳头。

严文涛却是一派轻松,上前来拍拍他肩膀,好心宽慰:“玩物而已,景行难道还要跟我动手?”

只得压抑,忍着,故作镇定,“姐夫,好歹她也是你女儿,是我程家的人。”

严文涛却说:“你想做什么呢?老爷子可还要靠着我。程家,程家家世再了不得也不能在城中独大,再说,今非昔比。”

“我通知过医生,等等就到。”继而挥一挥手走了,清清慡慡一派潇洒。

待他上楼去,浴缸里的水已经凉透了,未央正沉在里头,他慌忙将她捞起来,那水冷冰冰刺骨,冻得人脊梁骨都是寒气。

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眼神没得焦距,空荡荡的无神,他怕她死了,捞起来一句死尸,震得心都要碎,一时顾不得许多,满心焦急,连声问:“林未央,林未央你怎么了?”

未央这才转过头看他,她身上处处是伤,惨不忍睹,“怎么了?不就是再卖一次?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货色,能经这点事就寻死觅活的?你呢?舅舅,大老远赶回来,要不要也来一次?”

他只是抱着她,将她擦干了严严实实塞进被窝里,后来医生到了,他便站在角落,也不肯出去,直愣愣看着,一根接一根抽着烟,那烟蒂也没扔进烟灰缸里,都掉在地上,一丛脏乱。

她头上又fèng针,不肯打麻药,就这么活生生穿过去,一双眼瞪得像铜铃,看得医生都怕。那身上还留着鞋印子,嘴角破了,额头上也有刮伤,再看下面,医生说撕裂,正渗出血来。

他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到了门口,那走廊上还有一溜血滴,暗红色,整齐排列。他跪下去,用衣袖一点一点擦干净。

起来时医生已经走了,他干活太认真,医生都不敢打搅。

他慢慢走进去,未央已经睡了。他便关了灯,坐在c黄沿,透着黑暗看她,他身上还沾着她的血,甜蜜的迷离香。

他就这么坐着,竟什么都无法想了,脑子里都是空白,隐隐约约有人念着,“未央,未央。”

满满都是她的名字,除却她的名字,也再没有其他了。

高烧

未央醒来的时候程景行还在c黄边坐着,侧着头,保持相同姿势,石塑般一动不动,眼睛对着她,却是放空,一点神采没有。

他看着她,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甚至不曾发觉她已经醒来,正细细看着他。

清晨的阳光透进来,落一地满满的碎玻璃渣,一片一片折射出遥远时光里恍惚斑驳的影。想起小时候,那久么的年岁,紫藤花一树一树地炸开来,颜色比大姐的口红更艳丽,抓一把在手心里碾碎了,一整只手都被然作浅紫色。

人人都在哭泣,拉长的脸,两腮下垂,眼泪搅乱了妆容,乌漆漆一团,像熊猫。

楼上的女人从旋梯上走下来,米白色的连衣裙在她身上飘荡,她素静着一张脸,倾国倾城相貌。一步步走近了,熟练将他抱住,“去哪里玩了?妈妈找你好久。”又回头对满满一屋子人说:“好端端的哭什么?小四儿不是在这吗?”

手心的汁液不小心挨在她裙子上,留一团污迹,他害怕,于是更瑟缩。

而她那么温柔,是蔚蓝的海,海上的风,是来来回回潮汐的抚慰。

他的记忆定格在那个春天。宁静悠缓,却是暗欲丛生。

三叔说:“快叫人。”他就一个一个跟着喊过去,人人都有一张相同脸孔,像是京剧里一寸寸规划好了,红脸关公白脸曹cao,蓝脸的道尔顿盗御马——他那时天天听姥爷吊嗓子,三岁第一首儿歌竟是这个,他一抬手,憋红了脸唱起来,姥爷夸,有几分气势。

都远了。

丛丛的树影都褪去,再回到这间屋。亮堂堂的地界,却是鬼魅横行。

不过一夜,他下颌上的胡渣已然涌现,加之布满血丝的双眼,便有几分憔悴意味。仿佛一夜白头,几小时过去数十岁,眼角眉梢都是龙钟老态。

未央伸手去摸一摸淡青色胡渣,开口来竟是玩笑话,“你去山里陪老神仙下棋?一回来已经四十岁。”又摸一摸他面颊,“好像都已经长出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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