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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离港(70)

“白痴,神经病,脑子进水……我陆显烂命一条,谁要他命换命……温玉,温玉,找根烟,去找根烟……”

德叔的红双喜两块钱一包,半塌陷,滤嘴也粗糙,点燃来,烟味呛口,随着他深呼吸,尼古丁从鼻腔直冲心肺,似是享受,他闭着眼长长久久舒一口气,瞬时间薄薄烟雾升腾,模糊镜中人沉重凄惘脸孔。

为何活着如此艰难,苦海挣扎,依旧逃不过,命运翻云覆雨手。

温玉的工程竣工,好个鲜亮头型,像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她无师自通,以后揾钱艰难,没饭吃,还可以去应征监狱专职理发师。

他坐她站,小温玉不长个,勉勉强强只高过他一个头,要看他头顶漩涡,还需踮一踮脚,这让人颓丧的身高差距。

她拿拇指来回摩挲他青白头皮,陡然间入了迷,嘴唇触碰他微刺后脑,极其短促而温柔的一个吻,当新年礼物赠他。

她应当如何告知他,正因为从未设想过未来,从未抱有过希望,才敢如此放纵自己,随心而去。

欺骗、谎言,算一算时间,还剩多少天。

她骂,“老烟鬼!”

陆显叼住烟嗤笑,“小烟枪!”

若没有这根烟,两个十几年没关联的人要如何相遇。

伸手摸一摸头上短到可忽略不计的头发,“在押人员”陆显只差一套蓝色囚服,就可演全套,《监狱风云》或是《回头是岸》,真情实境一定票房长红。

“温小姐好犀利,大靓仔都能剃成丑八怪!”

温玉收拾残局,撇撇嘴不屑,“你继续,等我有空闲,一定拔掉你舌头。”

前一秒温柔如水,多说一句立刻变母夜叉母大虫,女人翻脸比翻书快。

他看她转身而去的背影,低声感慨,原来命运对他并不算坏。

一整天空余总要找节目。

陆生改头换面立志重新做人,跟在温玉身后扮演不懂潮流乱穿衣的乡下仔。同她去花市,来往间都是街坊邻里,叔伯长辈,大都好奇问:“穗穗啊,这个年青人从哪里来,好面生。”温玉便将预先想好的说辞背诵一遍再一遍,这位是德叔老家潮州来投奔的亲戚,想到西江来见见世面,找找事做。

哦,叫陆大山,正好我没事做,带他来逛逛花市,买买年货。

三姑六婆同叔叔伯伯关注焦点显然不同,一个个笑得暧昧,开她玩笑,“我们穗穗有福气,对象又高又正派——”

谁看出他正派?明明斜眼飞眉,不正经。

温玉先他一步,弯下腰挑金桔树,陆显追上来,笑嘻嘻问:“穗穗?他们怎么都叫你穗穗?”

有一株半人高,黄橙橙好鲜亮,她同老板压价,讲一车好话,低价成交,付过钱回过头来解释,“我出生在广州(注),起初又不知道父亲是谁,该跟谁姓,只有个小名穗穗,街坊邻居穗穗穗穗叫习惯,改不了口。”

瞪他,“看着我做什么,搬花呀大佬。不然我叫你来shopping看风景?”

OK,他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人在屋檐需低头。

到街尾,她又同外乡人订一棵桃树,正月十五送到金福卤水鹅,要青色盆,金色边,埋土过半但未满,桃花半开但未开,炮竹也要备齐,小吝啬鬼温玉才不肯为爆竹多付款,唠唠叨叨再三叮嘱,尘土毛虫一定清理干净再进店,不要惊到客人。

她自己提一大袋元宝春联假炮竹,慢悠悠行路,为等她身后一只手抱住金桔树的乡下仔陆显,找不出半点对残疾人士之怜悯同情。

抬眼看他,上上下下打量,“陆生,你行不行?”

有眼睛都看得出来,陆生在死撑,“多抬一个你都无问题。”

总算,经过春田小学,温玉长舒一口气,同他说:“你陪我回母校逛一逛好不好?”

还要装不经意,随口说:“我同守门大叔讲一句,金桔树就留在这里。”

陆显百分百服从命令。

五六年过去,春天小学没改变,依然是建于民国的斑驳教学楼,台风中屹立不倒。小花园里伟人雕像被雨水侵蚀,半边面白,半边面黑,成阴阳脸,黑白无常附身。

她蹲□,于雕塑基座下寻宝,找到后眉开眼笑,叫他来看,“我小时候调皮,在这里刻一行字,你看,还好清晰。”

陆显眯眼看,她指尖前方,一排歪歪斜斜简体字一笔一划写满稚气,旧时光记忆依稀可循,她在大理石上抱怨,“不是说好要回来炸学校,到现在都没影,讲大话——穗穗。”穗穗两个字笔画太多,难坏手指短短,脸胖胖小姑娘,第二个穗没写完整就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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