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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离港(71)

再向上看,字迹上可追寻往事蛛丝马迹,从前小小男子汉好大口气,大约又是课堂捣乱,被老师抓出来罚站,满肚怨恨,随手找一块有棱有角石头,庄严肃穆伟人雕塑下大书特书,立志要等飞黄腾达功成名就之后请人来日日给老师讲课,多讲一句话打手心罚站一整天,以此血洗前耻。

“等老子长大,一定回来炸飞你们——陆大丰。”

小男孩教育成问题,十几个字错一半,偏旁部首丢脑后,要叫中文教授来研究,他写的篆书还是糙书。

两个人都蹲着,傻瓜一样面面相觑,距离相近,对方眉目放大,不适应。

陆显看着她笑,这笑意似一滴水落入平湖镜面,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徐徐连绵,满目欣喜。

温玉茫然,问:“你笑什么?好像痴呆。”

陆显伸手揉乱她长发,笑容未减,“原来你早十年就在等我,还抱怨我怎么还不出现,穗穗穗穗,谁允许你这样可爱。又脸红?躲什么躲?得啦,现在就去买火药,实践诺言。”

青山绿水,白云点缀,小镇西江从未这样美丽过。

温玉侧过脸,躲避他的眼神追击,“原来你跟我是同乡……”

陆显拖她起来,躲在雕塑阴影下偷时光fèng隙,抱她在怀中说:“我出生在这里,那时候才可怕,人人都吸白粉一样,每天high过头,广场里唱歌打人。打渔都需天黑偷偷去,我阿爸就这样死在风浪里,尸体都找不到,奶奶哭瞎眼,四处磕头也没人管,一座坟的空余都没有。我阿妈长得好,怎么肯受穷守寡,第二年就扔下我,跟住个北上淘金的富商跑路,其实哪算富商,不过是比穷人富而已。奶奶死后我没人靠,就跟阿叔偷渡到红港,打零工度日。”

他原本对此已麻木,说起来像讲新闻报道,没感情,但看她听得认真,也开始回头细想,他是否真算身世凄惨,值得同情。

“德叔照看我长大,不然你以为他是大善人,随随便便捡个烂仔都收留?不过镇上人大都不认得我,差不多全家都死光,亲戚朋友没关联,也不知这算不算我家乡。”

35分裂诀别

老乡相见,总要泪眼朦胧感慨缘分奇妙。

可惜男女之间,无论多复杂表象,大多数时刻水到渠成,发展为你来我往,唇舌之战。清清静静校园也可点燃缠绵激情,身与身缠绕,情与情难分,如不是她出声喊停,他多半要光天化日犯“流氓罪”,在大陆蹲十五年班房。

温玉领他回金福卤水鹅,近除夕,店内生意红火,外婆同德安哥忙得脚不沾地。金桔树进门,温玉便挽起袖子招呼客人,指派陆显坐角落喝茶,一块钱一大盒的铁观音,涩口未回甘,浮浮沉沉廉价风光。

他看温玉,笑意盈盈手脚俐落,同一桌接一桌客人谈,想点什么?冬天的鹅又肥又嫩,春天出的小崽冬天长成,骨头都是又轻又苏,煮得透嚼得碎,不能不尝,除夕夜摆盘最好,气派又美味。

得啦得啦,穗穗人靓嘴甜,一只上桌一只带走。

再点凉菜点心猪脚面线云吞面,温玉记性好,不必铅笔小本,光靠脑也不出错。

再来客,门外雨棚下又要加桌,温小姐没有做女人自觉,六人大圆桌,她敢一人扛,侧着身避开进进出出食客,腰间挂一块白抹布,桌子架开来,两三下就擦干净桌面,再一口气搬四只椅,是天生神力怪物出击,招呼说,快坐快坐,有事叫我。

如花似玉小姑娘,又漂亮又勤快,谁家不想来说对象,可惜人家有出息,早不是一“国”人。

陆显一杯茶见底,看温玉三十平小店里忙忙碌碌身影,突然生出一息俗世庸碌的慰藉与感怀。或许他心心念念想要混出头,做大佬,横行无忌,金山银山梦想,并不如一杯茶静静相待时光。

他心中默数到第几拍,她听十一桌召唤,蓦地回过头,细细麻花辫斜阳微光中甩动,唇角浅浅笑,欣然未散,遇见他,也要羞涩低头,一眨眼转开目光,急匆匆,去应付一桌算账买单食客。

不过她红红耳廓,算不清的账目偷偷泄露心事,苦苦涩涩酸酸甜甜,未经风雨,琉璃易碎。

谁懂白云苍狗,岁月无情。

这一缸卤水鹅不到七点就卖光光,食客们排半小时长队结果要空手回,多多少少失落,又要同人道歉,明天请早,一定留一只最肥最嫩卤水鹅。

好不容易到休息时,陆显却不见踪影,温玉面对一桌饭菜食不知味,她灰心,猜测陆显外出逃跑,耐不住痛苦要复吸,从前努力付诸东流,她自认没精力拖住他重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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