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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离港(72)

外婆夹一块鱼肚ròu放她碗里,叮嘱她长身体时候多吃饭,多睡觉,才能长成温妍一样的长腿高妹。

温玉最终放下碗筷,同外婆说,白天在春山家忘拿书,耽误晚上温功课。也不等长辈多讲一句话,闷头向外走。

谁知她要去哪里?港口、码头,地下室还是棋牌屋?

西江一个小小乡镇,从西走到东,半小时完成,藏一个陆显,却轻而易举。

而海的尽头,斜阳西沉,浅红昏黄的光照不亮巷道转角,陈年垃圾堆满天,好多个自然发酵、腐化、开出花,又得新生,多么壮丽景观,带夹fèng中顽强小糙铺陈脚下。

陆显同大陆沿海第一批吸毒人、贩毒人交易,瘦得只剩三两骨的“二流子”,满头满脸油,两支烟带着两颗头凑在一起,驳火,交心。

陆显手中捏住包“廉价货品”,高调发声,“你卖一个包粉赚几块钱?够不够你自己吸?不想多养个女人,high足之后还有有余兴节目,慡到过瘾。你帮我同你大佬传话,我有路,一个月十万二十万,看他有没有胆做。”

油头仔对他的发财建议嗤之以鼻,“你当我白痴啊,十万二十万,人民币还是冥币?嘁——鬼才听你吹水。”

陆显难得好脾气,只伸手拍一拍油头仔肩膀,力道足够他哭他死去老母,回家后红肿淤青,半月不消。

“你大佬从哪里拿货?对岸?一块‘美金’(注)掺K粉、葡萄糖、蓝精灵,还当高纯金砖价卖给你,等到你手上掺墙灰再出货,货不靓还想卖高价,你当街边死道友(注)都傻的,没大脑买石灰粉回去吸。”烟不离手,一块钱两块钱一包低价香烟呛喉咙,吸烟像吞胡椒,烟熏火燎,眼泪鼻涕都逼出来。

陆显手里握住只金色打火机,推盖,推盖,再推盖,一声接一声叮叮咚咚响,节奏鲜明,跳脱。“同你大佬讲,我有路,带他直接从金三角拿货,不必等对岸转手,又有各个‘仓’接驳,十几年走同一条路,障碍前人都踏平,只等他出钱,就货如轮转,风生水起。”

油头仔吸白粉吸的脑坏死,多讲几句就云游天外,要等陆显一个个响亮耳光扇过去,一记耳光接一句,“明不明白?”

“我问你明不明啊死扑街!”

油头仔左边脸肿得变形,哆哆嗦嗦,恭恭敬敬答:“明……我明啊……大……大……大佬……”

“滚——”

香烟在红砖上摁灭,晚霞照亮他渐行渐近脸孔,他的轮廓镶金边,是最英俊那个基督山伯爵。

没余地,温玉的失望在夕阳倒影中无限放大。

到此,她的粉红色少女梦终于等到破裂一刻。一个女人,不论年纪,不论心智,她口中多现实多市侩,你知她内心总在做白日梦,或者等灰姑娘变公主,或者等骑士披荆斩棘来解救,或者似温玉,想象自己是某个男人命中救星,因她出现,可力王狂澜改变他一生轨迹,又要做他无数女人中最独特一个,谁晓得,其实是最可有可无的一个。

谁要你倒贴呀,知不知送上门的最不值钱。

“我们谈谈。”温玉说。

陆显点头,无异议。

温玉领他回地下室,一瓶红粮吉,两只缺口茶杯灯下分,她同他饮第一杯,酒精冲口,天灵盖都在震,人却更清醒,看陆显像透过X光放射仪,一根根骨都数得清。

杯底磕桌面,好大声响,她好奇望住他,问:“陆生,你怎么不喝?不肯赏脸?是我不够资格同大D哥饮酒?”

陆显不多话,举起杯,一饮而尽。

“有什么想问,我都一五一十同你讲。”

她忍不住笑,笑自己的天真,也笑他虚伪造作的诚恳,“陆生,你来西江,是预谋还是意外?”

他捏住个空杯指尖转动,眼睛看茶杯不看温玉,低声说:“我欠秦四爷一条命,他要我去杀谁,我就杀谁,明知是陷阱也一样跳。死过之后大家两清,他同龙根叔私下勾结,要斩死我绝后患,我回去,第一个杀龙根。再等等,该是我的一个都不能少。”

没理由没借口,他活着,便一定要回红港,回社团,回归属于他的生死战场,你同他说多少苦情故事,描绘多少前路艰辛都没意义,他固执,倔强,不认命,绝不可能庸庸碌碌过一生。

他宁愿千疮百孔命丧街头,也不要窝窝囊囊平平淡淡活在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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