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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95)

半个小时后,汪露坐在B城并非最高档但却最贵的西餐厅里,愣愣看着师烨裳一勺一勺、默默无语、动作优雅、神态安详地吃完第六份蒙地卡罗,喝下第六杯随送雪糕配送给顾客作暖身之用的白兰地。

“师小姐,还、还要不要再来一份?”汪露几乎是颤抖地问,问完便阵阵发怵——九十一份,六份就是五百四,她一个八卦杂志社的小编辑,哪里受得起师烨裳这么个吃法。可她真的没想到师烨裳看起来斯斯文文纤纤弱弱,吃东西起来居然丝毫不比五大三粗的男人逊色。

师烨裳笑着对她说不用了,汪顾却对她求饶的眼神选择性失明,一个劲儿地在旁煽风点火,猛劝师烨裳再尝尝这间店的特色冰激凌蛋糕。

汪露瞧汪顾又自作主张地扬手叫来服务员便知道自己工资卡贞洁难保了。这间店的特色冰激凌蛋糕很精致,很绵滑,很细软,但也很高价,普普通通一角就要上百块,最贵的“三角俱乐部”标价上千,她没气量的鸡贼堂姐这会儿肯定是在报出门前那一箭之仇,非把她榨干不可。

嘴欠啊,嘴欠……汪露悔不当初。

但是亲爱的堂姐啊,我嘴欠能不能只惩罚我的嘴,别惩罚我的钱包?

汪顾似乎看出了汪露的恐惧,朝她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手指戳向菜单上“1388元/份” 那行,对服务员道:“两份。”汪露突然产生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可其实汪露这回实在是有些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汪顾知道她每个月只赚那么四五千块,养活她自己都困难,所以并不会真的让她出钱,只是吓吓她罢了,点这么多蛋糕的真正原因是汪顾看师烨裳接连几天吃中餐吃得有些反胃,于是拉她出来换换胃口,以便以更饱满的精神状态再去接受大鱼大肉的煎熬。

“汪顾,你点那么多,我可能会吃不完,因为一会儿还得吃晚饭。”师烨裳做个稍等的手势,服务员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她身边,静等她们做决定。汪露心叹“姐夫”真是个好人,餐桌下的手又不自觉地去捂钱包。

师烨裳吃雪糕时不小心把奶油沾到了鼻尖上,汪顾边拿餐纸替她擦掉,边学咪宝哄林森柏的经典语气,“吃不完没事,有我和汪露呢。”汪顾挥手让服务员去下单。

汪露自觉死到临头,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又摆出她那女流氓的作派,一爪捧心,一爪横过桌子握住师烨裳的手,深情调戏道:“是啊,师小姐,请你放心,一切有我,如果汪顾对你不好,你就改投我的怀抱吧,我愿为你上刀山下油锅,倾家荡产再所不惜。”

经过短暂的错愣,师烨裳回过神来,无需过渡,她稍稍侧仰了脸,弯起她细长的眉眼,微翘起的嘴角令薄薄唇瓣半开半阖,光线原因,她刻意扯出的性感唇线一时变得锋利晶透,虽不属“娇艳欲滴”之流,也不与“丰润红唇”一派,可那天然莹亮的色泽比众多时尚唇彩广告中着意卖弄外加PS过的效果还要好上许多,看得在旁的汪顾两眼发直狂咽口水,也几乎要令汪露真心改投“GAY帮”麾下。

“小女子何德何能,竟令二位佳人手足相争,”她昨晚陪汪妈妈连看五集金枝欲孽,今天她就是以臣妾自称也不足为奇了,“但英雄若是当真有心于我,我也不便拒绝,”说着说着,她口渴似地端起杯子抿了口酒,突然从白话转了大白话,“你跟汪顾商量商量,这顿谁请,我就跟谁回家好了。”

“嗬!娘子,你好没节操!”汪顾轻轻一拍桌子,戏瘾十足地陪她俩演大年里必不可少的狗血剧,“枉我多年为你守身如玉,到头却落得个人财两失的下场!”憋一脸狰狞相,她近水楼台地抓住师烨裳双肩,一气儿乱摇,直摇得师烨裳连连求饶,“相公,相公,我刚吃了六碗安胎药,再摇、再摇孩子就保不住了……”

汪露正在喝水,一听师烨裳这句无上天雷对白,嘴里的水瞬间转往鼻孔。咳、咳、咳……

“娘子,你有了?”汪顾所学与师烨裳所学实在不是一个时代的电视剧,不过她装许小攻装得挺像,小细脖子一梗,背一弓,眼睛一瞪,“太好了!娘子,我要当爹了!娘子娘子!我爱你!”这是汪顾头一次对师烨裳说这三个字,但在这种情景下说出来,也不知作不作数。

师烨裳看见服务生正端着蛋糕往这边来,心知这戏要再演下去她们非得被人当神经病赶出去不可,但汪顾那双与张蕴兮一样迷人的眼睛饱含兴奋地盯着她,她也不忍认真要求汪顾把手拿开让汪顾尴尬。

左思右想,苦无良策,时间有限,服务员步步逼近,她灵机一动,急忙装作害羞的样子,抹开汪顾抓在她肩头的手,眨巴着眼皮,小声道:“我也爱你……”下一秒,蛋糕上桌,她适时补上两个字,“蛋糕。”直把汪顾气得翻白眼。

191——题——

师烨裳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路对面的汪顾。

汪顾正专心地坐在门口的客椅上等尚未出炉的烧腊,偶尔偷偷抬起眼来,隔着墨镜观察车里的师烨裳。

真漂亮。哭和笑都是一样漂亮。汪顾抿着嘴偷偷想。师烨裳也知道她在偷看自己,但现在她自己的视线里已经习惯有汪顾的存在,即便只是小小的一角也好,一片衣角也好,一只手也好……汪顾突然离得远了些,她的目光放在哪儿都不安妥,便只好隔着马路与汪顾对视。

这不是个好习惯。师烨裳承认。可无论好习惯还是坏习惯,只要是习惯,它就是个可怕的东西,汪顾一定是晓得这点所以才会总将她缠得那么紧。

一个人,一旦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就算再怎样尽力地反复劝诫自己这不是爱情,心却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她知道自己要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沦陷在汪顾的深情里,到时,她们或许会甜甜蜜蜜地过几年,毕竟,她可能会很爱她,像爱张蕴兮一样爱她,也许还会将尚未来得及献给张蕴兮的爱尽数倾注在她身上,整个人,整颗心。可短暂的几年之后,她还是她,汪顾却不一定是原模原样汪顾了,抑或干脆就不是汪顾了。她可以阻止自己变化,但无法阻止汪顾变化。

她既然活下来,就必须像张蕴兮交代的那样,要更好地活下去。如果她与汪顾恋爱,爱情曲线将是一条下开口的抛物线——不是她杞人忧天,她只是看过太多无疾而终的聚散离合。她的担心,是每个人都有过的担心,无可避免。

她爱上张蕴兮的时候,张蕴兮已经老了,已经看遍世间风景,已经定性地决定与她厮守了,所以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她,其后,只有张蕴兮担心她会离开,而她无需担心张蕴兮会丢下她。虽然在那段感情的最后,张蕴兮还是丢下了她,但她知道,那不是张蕴兮的本意。张蕴兮舍不得她,就像她舍不得张蕴兮。从头到尾,张蕴兮没有伤害过她。

汪顾却不同。汪顾有的是大好年华,她甚至还没学会该如何享受她的金钱和权力。她的眼界还停留在小白领那个不高不低的层面,生活对她来说是美好的,因为她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希望。她怀着希望,一步一步往上走,渐渐会发现她没有享受过的东西还有很多。只要她懂得了钱和权的好处,便会立刻明白,对她这样的人来说,爱情是唾手可得的。

毕竟这世上有太多比她师烨裳更符合“好”这个定义的女人。汪顾只是还没来得及接触而已。等她发现世界如此美妙,师烨裳却如此无聊的那一天,会发生什么呢?

师烨裳迫不及待地要教会汪顾享受金钱,享受权力,享受成功,就是为了看一个结果。她想看看在懂得这一切后,汪顾到底会有多大的改变。然后,她再决定自己能不能爱她。

如果不爱,她将选择与汪顾几夜春宵之后放手说再见,从此再无瓜葛。没有了爱,至少还有一些关于爱的回忆,无论是张蕴兮给过的,还是汪顾给过的,她都将好好保存着,一直带在身边,最后,她与它们一起散堆在骨灰盒里,等待几十年后的某天下午,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她和它们一起当作占地方挡财路的废物,丢进垃圾箱。

如果爱,就要爱出自己那一份,爱出自己爱张蕴兮的那一份,再爱出张蕴兮亏欠汪顾的那一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没有回头路地去爱,无论什么也无需保留,把生命的残余包括生命的终结也爱进去。那样,回忆便是多余的了,因为根本没有时间去回忆,直到死去的那一刻,爱情都在进行中,仿佛永不终结。

是的。师烨裳知道自己已经由不爱,不想爱,转变为想爱却不敢爱——她从不欺骗自己。只可惜,她所看透的是一个正在欺骗自己的自己。

马路对面,烧腊店的小店员把两大袋饭盒交到汪顾手里,汪顾笑着递钱,然后摇摇手说不用找零了。小店员脸上露出几丝惶恐,但终究因为钱不会进到自己的口袋而没有表现出任何超越职责的感谢,只是礼貌地欢迎汪顾再次光临。

由于不用再偷看师烨裳了,汪顾摘下墨镜,笑嘻嘻地往车边走。师烨裳将脑袋调正,目视前方,倒不是害羞,她只是不习惯与汪顾对视而已。过了一会儿,师烨裳不见汪顾上车,觉得奇怪,便又把头扭向右侧车窗,莫名其妙地看正站在车边,低着头,呼啦呼啦翻袋子的汪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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