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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269)

大筠将一双揽在咪宝腹间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咬牙咬得嘴都歪了。他是真觉得同性恋恶心,万万不愿让自己的妹妹与林森柏同流合污,以防被亲戚朋友知道了要连他也一并嫌弃。可李孝培说的是真话,实话,公允话,他也实在不忍心让妹妹就这么一直在自己怀里耷拉着——他怕,但他更气,气自己的妹妹怎么那么不知羞耻,非但跟个女人在一起,还那么堂而皇之地将事情告诉了陈兴国这个外人,你让他今后还怎么挺着腰板儿做爸爸,做丈夫,做朋友,做人?

李孝培见大筠眼神动摇,便扬手召了两个小护士过来,大筠顺水推舟,将咪宝小心交到护士手里,自己则一声不响地走出ICU,见徐延卿披头散发地呆坐在ICU外的等候椅上,他便轻轻走上前去,坐到她身边,从侧紧紧地抱住了她,“妈,别怕,小筠会回来的,她不是不孝顺的孩子,只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

261 了解

世间事,百密总有一疏,林森柏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一步:之前她能想到徐延卿和大筠不会对咪宝出柜的事情善罢甘休,可她死都想不到徐延卿和大筠居然会借钱五行辞世之机,假作伤心过度情绪失控,母子两个将她困在房里就是一通暴打——也许钱五行死不死她也得挨一顿打,但那样的殴打毫无借口可寻,站在咪宝的角度上看,她的兄母将是彻头彻尾地错误,一点儿水分都掺不得。可现在好了,亏了,他们那借口不但有,而且还相当的充分,几乎是随便敷衍一句就能让咪宝信以为真……林森柏在病床上越想越气,越气周身伤口越疼。

被打时她是端着一番“打死算完”的心思,可待得真打完,又没死,她那股子敢于牺牲的勇气便在缝合针的戳刺下有如车轮泄气般漏个精光,剩下的就只有疼痛和气愤,不过,没有后悔。

李孝培说得没错,她就是在陪徐延卿演戏。自她只身进入ICU,徐延卿说了一句中气十足的“你还敢来”之后,她就知道徐延卿要演什么戏了。以她的脾气,她要说她不生气那十足十是假的,但她在挨第一句骂时便将双手插回了裤兜里,心中也有了决定:不遏制,不反击,不抵抗。既然徐延卿要演戏,她就如她所愿,陪着她演。因为她必须让咪宝看清自己家人的真面目,免得咪宝还会心存侥幸地认为在“身为体面人”的虚荣面前,“血浓于水”的亲情会更加强大。

然而想归想,做归做,真到了挨打的时候,林森柏也不是什么无所畏惧的勇士,能够全无怨念地挨打。在苦捱的过程中,她的心情其实是颇为矛盾的,正确地说,她是在“想”与“做”之间挣扎。大筠踢她的那一脚令她疼得直想让外面的精英进来,将大筠拖到郊外去,剐成一百份新鲜热辣的晾干白肉,沿街喂狗;徐延卿擂她的时候她也无数次想要将她一把推开,一脚将她踢翻在地,一步上前,一根一根,狠狠地碾断她那些骨质疏松的肋骨,让这位脑袋里面养着金鱼的老太太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心痛的感觉”……可她终究没这么干,之后也不打算这么干,甚至在自觉快被徐延卿打死的时候,她也没有毁坏她对咪宝的承诺:她的人,就是摆摆样子,不真动手。所以就算她被打死,也是活该。谁让她心甘情愿地应了咪宝,谁让她不忍心看见咪宝为难。

“诶,我说,就这么破相了,”李孝培不改痞气地坐在清创缝合室的治疗椅上,手持体型硕大的蛇果一颗,老虎嚼骨头一样嘎巴嘎巴地咬得人心里发毛,“后悔不?今后那块地方要是长不出头发来,你可就不得不留刘海了。”她这厢话音刚落地,林森柏还没答话,传说中的“万年一针红”倒率先不愿意了。

停下缝合的动作,“一针红”扭头瞪着李孝培,严肃道:“你要闲着没事就下去巡房,别坐在这儿影响病人心情。不过七八针的事儿,小姑娘皮肤这么好,又是头上的伤,拆了线再过一礼拜就看不出什么了,还让你说得跟剖腹产似的,唬人就那么好玩啊?”

李孝培含着一嘴碎蛇果哈哈大笑,笑完就走到治疗床边,一面继续咬苹果,一面端详林森柏身上五颜六色、七零八落、见血不见血的若干伤口,“您老又拆我台,我怎么就那么不可您疼啊?”

林森柏死活想不通,李孝培长了张那么斯文秀气的脸,怎么就非得配上张讨嫌欠揍的贫嘴才会令她显得更加生动具体呢?难道沉稳一点不好吗?又或者端庄一点不好吗?再或者贤淑一点不好吗?林森柏合起眼皮,打算想象李孝培沉稳的样子,端庄的样子,贤淑的样子,却奈何脑中小剧场刚刚放到第二幕,她就受不了地喊CUT打住,终于发现李孝培这张斯文脸还是配她那张败类嘴比较合适的原因:李孝培或端庄或贤淑地站在席之沐身边的样子,咳、咳咳咳咳……还是算了。再说,如果她不是这么贫这么痞,席之沐才不会傻到跟个生硬无趣,表里如一的脸谱在一起,找罪受呢不是?

“李医生,请问钱隶筠怎么样了?”由于打了麻药,林森柏感觉不到头皮上的疼痛,李孝培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又看得她心里发怵,只好没话找话。刚才席之沐进来通知说咪宝已经醒了,但一醒来就趴在床边守着父亲的尸体不动。林森柏知道她是想多看钱五行两眼,因为不刻钱五行就要被推进太平间,大筠和徐延卿正在医院对面联系丧葬事宜,似乎只要价钱合适就随时可以发丧了——林森柏心中明白这会儿咪宝不顾及她是对的,但肚子里还是有些不愉快,当然,这种情况下,就算咪宝完全顾着她,她也愉快不起来。毕竟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值得愉快的事。

李孝培抓起林森柏的左手,眯着眼看她小臂上那些清创后的细碎划伤,“刚我过去的时候她问你来着,我说你没事,正缝针呢,她一听,眼泪就又哗哗掉下来了。她还说她一会儿要过来看你,我说没戏,你这边缝完针,我还得推你去那边上夹板。你有一处裂纹骨折,为防后患,你上一两个月的夹,行吧?”

林森柏不想上夹板,但她全无奈何。李孝培这号名声在外的脑外科大夫不正经说话就算,一正经说话还是很有几分力度的,就连大筠那种犯起脾气来连郝君裔和林森柏都敢打的火车头也不得不竖着耳朵听她忠言,林森柏个怕死鬼就更不用说了,“行是行,可我不住病房成么?我……”

李孝培生怕林森柏想多,连忙打断,“你这点儿小伤不用住院。那老太太老胳膊老腿打你身上也就是稍微疼一阵,疼过就没事了,你关键是头和腿的伤,不过都不要紧的,你想回家的话上好夹板,取完药就能走。”一听见不用住院林森柏就放松多了,她问李孝培夹板有多大,换上长裤之后能看出来吗?李孝培实打实地答看不出来,就林森柏那小细腿,估计就是打上石膏也看不出来。两人再没多聊两句,快手的“一针红”就结束了与裁缝性质相似的工作,一块比伤口大不了多少的医用胶布被仔细贴上林森柏额顶,“一针红”习惯性地交代林森柏不能让伤口沾水,按时回来换药。李孝培嗯嗯啊啊地替林森柏答应下来,两手一转轮椅,林森柏只觉头晕目眩,待得回过神来,人已身处走廊。

两人走啊走,走啊走,在快到电梯时李孝培放慢脚步,问林森柏要不要上去瞧瞧咪宝。林森柏摇摇头,果断地说不要,谁知两人正巧路过电梯门口时,电梯门咚地一开,李孝培狗腿又眼尖,大大喊起了“木木”,林森柏坐在轮椅上,李孝培停脚她也走不了,只得循声去望,却哪知天公不作美,她越不想让人看见丑样就越撞个正着,电梯里快步走出的两个人,不是咪宝和席之沐又能是谁?

“林森柏,你怎么样?”咪宝一个箭步欺到轮椅边,想要去摸林森柏额顶的胶布,还怕林森柏会疼,于是伸出的手慢慢下移,掌心抚上林森柏脸颊上一块乌青,“很疼吧?”

林森柏见到咪宝平安无事的样子,免不了要松一口气,忍着疼痛摒出一脸灿笑,“这点小伤还能让我疼,那我也太不争气了。我没事的,你就别担心了,上完夹板我到六楼睡觉去,有事打我电话。” 娘啊,虽然头上皮开肉绽之处打了麻药被人扎几针也没感觉,可是腿疼啊,疼得像是骨头里长了条冰刃,不动还好,一想用力站起来那条锋利的冰刃就立马从骨头里往外切割,上夹板真的有效吗?干脆打石膏算了,至少保暖。“啊,对了,调几个人过去帮你处理杂事吧?你们有什么需要干的就拜托他们好了,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都是特种部队或者警卫员出身的,好管,也能干……”林森柏像个老伯伯一样叨叨叨叨个不停,席之沐和李孝培在旁听着都觉得她一人就能顶八百只鸟儿,纷纷开始猜测咪宝平时在家是不是塞着棉花团睡觉的——喜欢唠叨的人,梦话也一定不会简明扼要的吧?

可咪宝半点也不烦林森柏的叨叨,因为林森柏要不是为了安慰她根本不会叨叨。林森柏除了自言自语之外,基本不说废话。她无论要做什么都是预先想好了的,并不喜欢与人商量什么,自然也就没有了展示废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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