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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270)

“林森柏,你上完夹板就回家,好好休息,我替爸爸做完最后一点事,就回去陪你。”咪宝的眼眶本来就红着,一说到“最后”,泪水便再次泛滥起来。

其实不过是一个葬礼而已,只要愿意,林森柏完全可以大包大揽下来,丢一笔钱出去,要多风光就多风光,咪宝若想不看见,那她完全可以等到下葬时刻再出面,不用白白流那么多眼泪。可林森柏知道女人的眼泪是永远流不完的。咪宝就算哭得再凶,也有属于她自己的坚强。她希望为父亲做最后的一点事,那就没有什么比让她自己去做更重要。

谁都没有插手别人愿想的权利,即便亲如家人,亲如爱人。

“啊!那我可不等你了!我回家睡觉去。今天做了马杀鸡,肯定能睡二十个小时!”林森柏一拍大腿,傻了吧唧地呵呵笑。这时,李孝培专门拉回来的骨科大夫打来电话,李孝培边跟他哈拉,边用手指指林森柏,又指指前面,示意时间紧迫,她们该走了。咪宝不方便说话,便朝李孝培微微一弓身子,鞠了个半躬,表示对她所做一切的感谢,顺便将林森柏拜托给她。李孝培受宠若惊地摆摆手,朝席之沐努了努嘴便推着林森柏走了。

“钱隶筠!”林森柏桃花眼一瞪,突然回过头来,李孝培见状,急忙停下,将轮椅掉转,让她能够面对咪宝说话,“晚上八点,不管完没完事都给我打个电话,我担心你。”更担心你那不被你了解的家人。

262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下午四点半,上完夹板,林森柏乖乖回家。

端竹待在四楼,不晓得她回来,所以没有出来迎接。

“你们扶我到这里就行,我可以自己走的。”林森柏低侧着头,对送她回来的随扈道。

她的随扈没有几乎,全是军人出身,且都是军队中的佼佼者,服役时间超过五年者大有人在,超过八年的也毫不稀罕,这些人在部队里时常要过兽一样的训练生活,退役之后又都做着与军人性质相同的工作,是以他们脑袋里缺少一根名为“体贴”的筋并不奇怪,她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从不想着多事照顾,多嘴询问。见她自己往厅里挪了两步,他们便关门撤下,各自回到停在花园外的车子里候命去了。

林森柏强忍着疼痛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滴汗。李孝培给了她两盒狗皮膏药,贴上去后左腿果然没那么痛了,但头皮上的麻药逐渐退去,三角型的创口被蜈蚣脚一样缝合线硬是牵在一起,皮肤一道开口加十六个针眼儿,这搁谁身上都得疼得慌,特别人一疼起来就爱挤脸皱眉,那伤倒是占了个好地方,一皱眉就有它的事儿,林森柏心内对自己的际遇展现了十分的同情,同时也严肃地批评了头皮上那处伤口——撞什么不好撞柜角!这不跟国足那些臭脚一样了?!球门那么大,门柱那么小,偏偏脚脚射门柱!有这功夫,你不会挑个软和的地方撞?!

到该上楼梯的时候,林森柏开始发愁了,她那腿走路还凑合,上楼可疼呐。端竹明天高考,林森柏一怕她分神考砸,二怕她落下阴影今后不敢放胆去追郝君裔,所以对于出柜挨打的事,林森柏打算能瞒就瞒,瞒不过再说,根本不考虑让她下来帮忙。但从客厅到三楼主卧一共是六十级台阶,要真这么走上楼,她还不得疼得像阑尾炎患者那样满地打滚,最后晕死过去?

满地打滚,晕死过去……那可真是太惨了……林森柏自怨自艾,对疼死过去之状貌浮想联翩。然而林森柏不愧是林森柏,哪儿不好用了脑子都好用,她就那么想着想着,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满地打滚好啊,满地打滚不用脚!”林森柏叉腰,颇想仰天长笑,但考虑到这样突兀的举动会惊动端竹,于是强行忍下,只是抖着双肩,嘿嘿窃喜,“像我这么聪明的人,世上哪儿找去?脚不行,用手不就得了?”说着,林森柏满面笑容地挪步来到楼梯前,小心翼翼弯下腰,扶住第三级台阶,慢慢转身,将屁股搁到第二级台阶上,然后双手撑地,和健康的右腿一并使劲儿,不消两秒,她便很顺利地将自己的重心挪上了第三级台阶。一看事情如此简单,又毫不费力,林森柏可就更加得意了,嘿嘿笑着将手扶上第四级台阶……第五级台阶……第二十级台阶……第四十级台阶……第四十五级台阶……很好,在距离卧室还有半层楼的缓冲平台上,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远路无轻载,一整个人死狗般地趴在地上,一手捂着左小腿,一手枕在脸颊下,几乎连呼吸的力量都要失去。

按理说,这样的场景是很惨的,特别主角还是林森柏这样一位靡颜腻理的优质少女。可林森柏不觉得自己很惨,反倒觉得累一累,心里痛快。在地上足足趴了五分钟后,她又恢复了元气,咬着牙,硬是把手逼到了阶梯上,嘴里居然还唱起了歌儿:“我要背着那重重地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六十级台阶不是万里长征,就算再苦再累也总有爬到头的时候,林森柏在登顶一刻心情亢奋得直想扯开嗓子大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然而她嘴里的水分已经在爬楼过程中挥发得所剩无几,这会儿别说喊,她连歌都唱不出来了。

自觉英武其实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两手扶胯,用力挺直腰板,一面直立行走着推开房门,一面自娱自乐地想着自己这也算是把人类进化过程给亲身体验了一番,但就在她要关门的一瞬间,一道又细又飘,跟蚊子嗡嗡没区别的声音从天而降,“林小姐?是你回来了吗?”噔噔噔,紧随而来便是有人跑步下楼的动静。

林森柏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别看端竹这小妮子外表板板正正,思想纯纯真真,不语的时候像哑巴一样默默无闻,不笑的时候又有若面瘫一般神情严肃,但说到底,她还是一个耳聪目明,天生聪慧的女孩,也许现在该说女性,又或者说女人了,可不管怎么样,以前自己和咪宝是欺负她没见过世面才能把她唬得团团转的,现在?绝无可能。这半年,她在郝家无孔不入的地毯式轰炸教育下早已不再任人消遣,从社会的最底层到社会的次顶层,她堪称一步登天,却又徐徐而过,食不果腹的贫民疾苦和酒池肉林的富豪奢靡都被她看在眼里,有这样的背景在先,她那颗心就是木头做的也得被两个老间谍雕出个七窍玲珑的样子来,此时再想理由说谎,也许并不会遭她诟病,但不为她取信却是一定的——这可怎么办呢?难道真要告诉她自己是被咪宝的兄母给打了?要说是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的,她又能不能看出来呢?

左思右想没有,林森柏就愁得皱了眉头,全然不觉端竹已经站在门口把她身上的创伤一遍一遍地打量了个精光通透。“林小姐,你这是被人打了?淤青全是点状块状的,还很密集,你……没反抗?”

林森柏自神游中恍然惊醒,一看端竹正绷着张清丽的鹅蛋小脸站在自己面前,她那颗在今日之内受够刺激,早该麻木的心脏又被吓了一跳。“诶?呵呵,你不是在楼上吗?怎么下来了?”林森柏习惯性地想要岔开话题,但这种话题怎么可能被岔开,端竹轻轻声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水润透亮的大眼睛看着她,不像询问,反倒像质问。

妈呀……原来女王也有养成型的啊……林森柏心中暗暗叫苦,却也证实了自己所想,算是小有成就。

不置可否地“啊”一声,她放开门把,嘿嘿笑道:“出柜,被你咪宝阿姨的哥哥和妈妈给打了。”她刚向屋里挪了一小步,端竹便立刻走上前来,一把将她扶住,稍微用力地握住她的左肘,让她可以放心地交付左半身重量。“咪宝阿姨的父亲过世了,他们很悲痛,可以理解,”林森柏边走边说,“反正我受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你看,连住院都不用,所以你也别担心,快上去看书吧,明天要好好考试,争取考出个状元来。”

端竹把林森柏搀到单人沙发前坐好,脑内似乎自动过滤了林森柏那最后一句话,“无论如何,他们的行为都已经触犯了法律。林小姐,你报警了吗?”

林森柏想都没想过要报警,时下一听端竹这话当然是条件反射地摇头,同时她也害怕端竹报警,于是只好殚精竭虑地说服教育,“那是你咪宝阿姨的兄母,我要报警,他们不就连丧事都办不成了?这就像当年你父亲阿姨和舅舅那样,他们虽是打了你,可你也不忍心报警不是?人嘛……”

端竹站在吧台前,边给林森柏倒水边严肃道:“他们都已经被判刑了。一个五年,一个十年,一个七年。因为老爷爷说,姑息养奸。”林森柏闻言,不由羡慕得两眼通红,心想:这老先生百来岁的人了,居然活得比我还明白。我要有这么一爷爷,这会儿就算不是主席,也该是预备主席了。“老爷爷还说,性格里面乐于亲手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都是无可救药的蠢人,只要用脑子和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聪明人就不会去伤害自己的拳头。”

“那你觉得他说得对吗?”林森柏牛饮掉一杯水,端竹又去给她满起一杯,递水的同时坚定答:“对。”于是白纸果然好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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