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除了能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音晚,还能伤害谁?如果音晚不是那么的爱他,又怎么会叫他伤到体无完肤?
除了音晚,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这么爱他?
……
一缕孤魂淡若烟霭,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在暗昧中倏然见到一个模糊身影,纤腰罗裙,白衣胜雪,仙袂飘飘,萧煜执拗地跟着她,跟过了漫漶大雾,跟过了奔流河渠,面前光明普照道路通达,浮延万里。
她终于停下,回过头看他。
“你走吧,我累了。”
他不肯走,她却不再说什么,拂袖纵身一跃,跃入前方万丈霞光中,光芒迸射,灿烂如锦,顷刻间便将她的身影吞没。
萧煜一急,猛地惊醒。
眼前玄色锦帐垂曳,以金线缕出祥云螭龙的纹饰,四角鲜红穗子坠下轻摇,浓郁的龙涎香气浑浊着汤药的苦涩。
望春见他醒了,忙擦干眼泪,把太医们唤进来。
萧煜昏睡了一天一夜,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守在这里,灌药施针,他都毫无反应,外殿的礼部官员都开始商讨要不要召道士进宫作法叫魂了。
太医诊过脉,忧虑道:“陛下,您的伤势不轻,本应卧床休养,忌怒戒躁的,您万不可再糟蹋自己的身子。”
萧煜倚靠在绣垫上,目光涣散,神色愣怔,也不知听见没有。
太医叹了一声,躬身退出来。
安静了许久,萧煜渐渐回了神,问:“谢润呢?”
望春道:“润公在偏殿,一直未曾离去。”
“把他叫过来。”
望春踯躅道:“陛下,您歇一歇吧,奴才叫禁军看着润公了,他不会走,您想什么时候见他都行。”
“把他叫过来。”
望春不敢再拦,揖礼下去叫人。
“朕只想知道她是怎么逃的。宫禁森严,朕把整个未央宫乃至于长安城都翻了个遍,那日出宫的文武官员也都严加排查审问过了,毫无破绽,她是怎么做到的?”
谢润站在屏风外,无奈道:“您就算知道又如何呢?”
萧煜抬手挟掉唇角残留的苦涩汁液,执拗地说:“朕只想知道,朕受伤时她还在不在宫里,她走的时候知不知道朕伤得很重。”
谢润生怕又是一个圈套,不敢掉以轻心,谨慎含蓄道:“她……应当知道吧。”
屏风内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映在薄绢上的影子许久未动,谢润站得有些脚麻,方才听见里头飘出萧煜清寡的嗓音。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不过别走,朕另有事情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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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晚做了个梦。梦里萧煜总阴魂不散,跟在她身后走,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把她急得干脆跳了河,这一跳就骤然从梦中醒过来了。
初醒时带着些迷茫恍惚,只觉周围一切都很陌生。
身下铺着羊毯,皮毛软蠕,绵弹厚实,不远的炉子烧得通红,上面吊着铜壶,周围摆了一整套崭新的楠木桌凳,帐篷入口垂下厚重的毡帘。
她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已经随舅舅回了突厥草原,现正住在兀哈良部落的帐篷里。
毡帘被拂开,青狄和花穗结伴走了进来。
音晚想起来了,临睡前舅舅把她们叫过来陪她的。
父亲、兄长连同常世叔和西舟哥哥都被萧煜监视了,他们暂且来不了,但这两个小丫头目标小,在音晚跑之前就悄悄被送了过来,她们已在这儿等她快一个月了。
青狄提着铜壶,打开盖子,立马有浓郁香甜的奶味飘出来,她倒了一碗让音晚趁热喝。
“这是可汗给的,说是奶酪子茶,您先喝一点,可汗说一会儿来看您。”
音晚捧过粗瓷碗啜了一口,觉得跟中原的酪子茶大不一样,像用羊奶调制,腥膻味浓郁,几乎快要把茶叶的清香盖过去了。
倒也不难喝,她喝了小半碗。
天已经黑了,掀开帐篷帘子向外看去,草原辽阔一望无尽,星罗棋布着许多顶帐篷,大多被里面灯火映得通明,牧民说话交谈声相互交织,帐篷间飘散着一股炙肉的香气。
音晚想出去走一走,但又怕舅舅会突然来找她,怕他扑了空,只有老老实实守在帐篷里等着。
炉子里烧的是黑炭,靠近了就有些呛,但是烧得很旺,很暖和,朝炉子摊开手,不一会儿浑身都暖了。
音晚以为自己会有背井离乡后的哀愁,会想家,但其实没有,她甚至在一觉醒来后,发现已经离开长安,离开未央宫,还有一种久违的轻松之感。
此处天高地阔,灯火炊烟,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等了没多久,耶勒就来了。
耶勒脱下了那身在大周皇帝面前伏低做小时穿的锦袍,换上了羊皮绔褶,裤脚紧贴着精悍健硕的小腿收进靴子里,显得既野性又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