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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39)



“贪官该杀!”

“该杀!”

“活该砍头,千刀万剐!”

路旁的百姓越来越多,议论声渐大。

群情激愤,万目睚眦。不知是谁扔出一片烂菜叶,正好砸在李少卿脸上。

刹那间,像开了泄洪的水闸。

烂菜叶、臭鸡蛋、破鞋底、土坷垃乃至随手捡起的石子,仿如雨下。

锦衣卫喝斥两声,未见多少严厉。

众人胆子更大,李少卿和家人走一路,被砸一路。行到诏狱,均是鼻青脸肿,身上染满污渍,散发阵阵恶臭。

“进去!”

校尉打开门,喝斥众人快行。

狱卒早在一旁候着,见到李少卿,本能捂住鼻子。

这是从三品的文官,真不是哪里抓来的乞丐?

“分开关押,候指挥使审问。”

“是。”

狱卒行礼,一手抓着锁链,一手捂着鼻子,将众人带向牢房。

囚室中,庆云侯世子正无聊的抓虱子。听到人声,勉强抬起眼皮,看是哪个倒霉鬼。结果,没等看清长相,差点被冲鼻的味道熏个跟头。

捂着鼻子后退,一边抓着脖子,一边嘟囔两声,锦衣卫也开始不讲究了,这抓的都是什么人?

李少卿进来不久,光禄寺两名少丞,户部一名郎中两名司务,接连被狱卒押入。

坐在囚室里,几人都是垂头丧气,面白如纸。

照面两眼,全无“寒暄”的心思。

满朝皆知,被三法司会审,下刑部大牢,好歹有翻身的机会。进了诏狱,除非像李梦阳一般,得阁老求情,天子开恩,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倒霉点,死也死不干脆。

厂卫动极快,刑科开出驾帖,当天便抄家拿人。

自倭国归来,由兵科调任刑科,升任都给事中的严嵩,见到眼前架势,严格约束诸人,今日轮值,全部呆在部中,不许私下走动,更不许传出任何消息。

“如不听劝,本官可保不得你!”

刑科上下闭紧嘴巴,直到该下狱的下狱,该提审的提审,京中官员方得知确切消息。

先时只知厂卫抓人,不知是哪个倒霉。如今方晓得,又是户部和光禄寺。

联系早朝之上,天子的奇怪表现,内阁六部乍然心惊。

英国公坐在书房,见儿子归来,简单问了两句,便道:“我等爵位荣华俱为天子所赐。尔只忠心为天子办事,他事自有为父。”

“是。”

张铭行礼,换上一身公服,再次出府,赶往豹房。

牟指挥使忙江南之事,顾同知仍在路上,镇抚司中人手不足,连他都要临时“凑数”。可见天子抓人的决心是何等坚定。

而其本意,不过是杀鸡儆猴。

想到这里,

今日之后,朝中定然会炸开锅。北疆正当危急,天子此举,也不知是福是祸。

行出府外,张铭飞身上马。

如父亲所言,国公府的荣耀,均系天子。

身国公世子,锦衣卫佥事,豹房管事,早成旁人眼中尖刺。与其畏首畏尾,缩手缩脚,不如放开顾忌。

做不成顾卿,该比不上顾鼎?

今上肖似太宗皇帝,聪明英毅,气充志定。少则一载,多则三年,必可乾纲独断。

此时坚定立场,上表忠诚,更能获得圣心。远好过情况明晰再做选择。

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

虽不中,亦不远。

望一眼御赐的国公府匾额,张铭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坚毅。

扬鞭驰往豹房,再没有回头。

乾清宫

得宫外回报,张永立即往御前禀奏。

“陛下,人都下了诏狱,牟斌戴义正在提审。”

“知道了。”

御案后,朱厚照翻开奏疏,头也不抬。

看到最后几行字,抿紧嘴唇。

知朕如此沉不住气,杨先生怕要失望。

可朕忍无可忍!

一次两次还能容忍,三次四次实不可能!

北疆危急,他知。

但是,如为此继续纵容,岂不是让蠹碌蛀虫更肆无忌惮,没了顾忌。

“张伴伴。”

“奴婢在。”

“谷伴伴带回的人,都问出什么?”

“回陛下,供词已抄录完毕。计得边官三十一名,有边镇军卫,也有州县官员。行贿银两达二十万。例外勾结,借互市和隐秘商路,数次私运铁器,得金千余两。”

“还有吗?”

“陛下,奴婢不敢说。”

“说!”

“朵颜三卫和女真部落牵涉其中,还有……”

“还有什么?休要吞吞吐吐!”

“晋王府。”

说到这里,张永额头冒汗,马上低头,不敢看朱厚照表情。

“晋王府?”

朱厚照放下奏疏,声音仿佛从牙缝挤出,“晋王和鞑靼勾结?”

“陛下,”张永忙道,“商人买通王府长史,晋王是否知晓,奴婢实不知。”

王府长史?

“可现在京城?”

“回陛下,同商人勾连的是左长史,进京的是右长史。”

“是吗?”

朱厚照靠向椅背,沉默半晌,猛然站起身,挥袖扫过御案。

好,当真是好!

张永头垂得更低下,很是怨念,为何是谷大用随杨御史北上?

早知要接下这个摊子,还不如去同鞑子拼命!

正德元年,十二月丁未,厂卫查抄光禄寺右少卿、户部郎中等数名官员家宅。得金银玉器皆换做米粮,充三千京卫粮饷。

多出部分,不入国库,全部发往边镇。

户部光禄寺叫苦,无法凑足粮秣?

没关系,朕自己动手。

缺粮少银,随便从两班揪出几个,就能解决问题。

硕鼠长得肥,偏要在猫跟前转悠,就别怪被人惦记下嘴!

有朝臣上疏,直谏天子妄为。

“朕妄为?”

朱厚照冷笑,令殿前禁卫和大汉将军抬出十只银箱。

“诸卿看好。”

离开龙椅,走下丹陛,亲手掀起箱盖。

“看仔细,再同朕说话。”

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玉器,而是珍珠珊瑚,字画竹简,以及三足青铜鼎。

“这几本册子,诸卿应该没忘?”

朱厚照一边走,一边掀起箱盖,到最后一只木箱前,停住脚步,令张永捧出两本册子,送到直谏的朝官面前。

“前户部右侍郎为何流边?”

“江南剿匪所得少去之物,众卿可还记得?”

重新走上丹陛,站在龙椅前,朱厚照脊背挺直,气势彰显。

“休要同朕说什么奸佞谗言,降罪忠直。也别和朕讲什么暴行无道!”

双手负在身后,十指攥紧,朱厚照声音渐高。

“朕真成了暴君,也是你们逼的!朕说过,这一次,谁再敢伸手,朕不介意留下暴虐之名,杀他全家,夷三族!”

此言一出,群臣骇然,内阁三位相公登时变了脸色。

“陛下!”

“陛下息怒!”

群臣下拜,正要出言规劝,朱厚照压根不给机会,袖子一甩,大步走出奉天殿,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说朕无道?

好,无道给你们看!

多站一会,多吹吹风,脑袋清醒过来,就该知道大明江山谁做主。

领朝廷俸禄,吃百姓供养,该怎么做,心中必须有数!否则,朕不介意多抓几个。

杀鸡儆猴,如果猴子不知悔改,照样会脑袋搬家。

离京不到六日,杨瓒忧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万幸的是,朱厚照学会克制,抓人却未杀人。但对朝臣而言,头顶悬刀,往往比血溅法场更为可怕。

杨瓒教导的厚黑学,被朱厚照重新做了注释,从另一个角度理解。

熊遍欧亚,横跨大洋,直接熊到新大陆,实现大明中兴的正德皇帝,终于歪到正确角度,现出“暴君”雏形。

与此同时,杨瓒一行抵达兴州后屯卫,取出调兵虎符,未受太大阻力,便整齐队伍,继续北上。

原本,杨瓒还存几分担心。天子可以提醒,受到阻力定然不小。

只没料到,此地指挥使是个能人。闻听京中消息,借口将晋王妃的兄弟灌醉,丢到雪地吹了半宿冷风,隔日就病在榻上,全身发热,烧得稀里糊涂。

这种情况下,别说找麻烦,活动两下都成问题。

“多谢杨指挥!”

“杨佥宪客气。”卫所指挥抱拳,道,“如非不能擅离,本官亦要同佥宪北上,共御外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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