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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45)



以边军的条件要求京卫,是否过了点?

顾卿挑眉,既奉皇命至北疆御敌,自然要按照边镇的规矩。全照京中章程,还打什么仗。

“军情十万火急,末将先行一步!”

话落,顾同知挥鞭打马。

朔风卷过,骏马打个响鼻,扬起前蹄,猛然一跃,跨过地上一截断木,如黑色闪电一般,破开白色雪幕。

黑色铠甲,盔缨鲜红,一息千里,片刻只余一道残影。

“跟上!”

“驾!”

五百骑兵,三十是侯府伯府护卫,当先策马扬鞭,紧追顾卿而去。余者不甘落后,鞭声接连炸响,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彻雪原。

彤云之下,纷飞的大雪似被煞气凝结。飞溅的碎冰,刹那聚集成片白雾。

“加速!”

顾鼎拉紧缰绳,望着消失在雪中的背影,不禁忆起戍卫北疆时日。

蓟州风冷雪寒,顾侯以罪臣升任卫中指挥,顾鼎顾卿却不得袭职,从军之后,仍要从兵卒晋身。

顾鼎戍卫城池,日夜轮值,每遇游骑扰边,都要拼命。

顾卿自请为夜不收,迎风冒雪,潜入草原,几番九死一生。

不过几年时间,记忆竟变得模糊。

几乎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他重伤昏迷,艰难闯过鬼门关。也想不起,兄弟自草原归来,有哪次不是身染鲜血,满面煞气。

堂上到底拍碎几张桌子,抽断多少根马鞭,已不可追溯。

仔细想想,他和兄弟鞭不离手,和亲爹绝对有莫大关系。

被抽的次数多了,自会产生烙印,以为鞭子是人间利器。以致心慕手追,步上亲爹“后尘”,也算不上出奇。

摇摇头,抛开突生的杂念,顾鼎唤来随军主簿,命其督粮车殿后。亲率两千骑兵步卒,倍道而进,往镇虏营方向飞驰而去。

“遵命!”

主簿应诺,留下一百步卒,三百车夫,驱赶骡马,牵引数十辆大车。

顾鼎扬鞭,骏马超尘逐电,速度丝毫不逊于顾卿。

骑兵尚能赶上,步卒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条腿如何能追上四条腿?

可惜,顾总戎半点不体恤下属,径直策马扬鞭,背影越来越小。

众人不敢抱怨,更不敢拖延,为免军法处置,只能咬紧牙关,奋力迈动双腿,拼老命向前追赶。

走急奔马,潜力无穷。

被逼到份上,两条腿跑出四条腿的速度,硬生生看愣同袍车夫。

“我的个乖乖,眼花了不成?”

坐在大车上,主簿惊掉下巴,连乡音都冒了出来。

这是四体不勤,三五日方才一操的京卫?

转念一想,万事皆有因,必定是心忧北疆战事,爱国之情使然!

志士,英雄!

主簿顿生豪情。

“我等也不能落后!”

将兵志坚,杀敌心切,何愁危急不解,鞑靼不灭!

“快,跟上总戎!”

“是!”

车夫甩起长鞭,声声鞭花炸响。

骡马嘶鸣,几十辆大车同时加速。一辆接着一辆,压过相同的辙痕,茫茫大雪中,竟压出一条五米宽的长路。

此时,镇虏营外墙被泼上一层火油,十几名身穿圆领灰袄,梳着发髻的明人,怀抱不知名的细木,被鞑靼扬鞭驱赶,如走投无路的羔羊,跌跌撞撞跑向城下。

距离尚远,但有千里镜在手,城下人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老少不一,神情中都带着绝望,却不似寻常农人。

“这些人不像边民。”

杨瓒面现疑色,将千里镜递给谢丕。

两息之后,谢状元和顾榜眼得出同样结论。

“难不成是鞑靼截下的行商?”

“未必。”

“为何?”

“蓟州战事传出两月,这个时候,岂会有商人往北?”

虽说富贵险中求,危险系数也不能太高。

这个时候往北,要么被鞑靼抓住,要么被视为奸细。下场都可能是脑袋搬家。

为了金银,当真不要命了?

“这些人九成是商人,却不是当下北上,更不是被鞑靼截住。”

城下之人愈近,杨瓒眯起双眼,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两位仁兄应未忘记,潮河所和密云后卫如何被破,磨刀峪和墙子岭,又是如何落到鞑靼手里。”

“贤弟是说?”

谢迁看向城下,眉头骤然拧紧。

“他们是叛国之人?”

“十有八九。”

“这……不可能吧?”

卸磨杀驴,未免太快了点?

“为何不可能?”杨瓒侧头,笑意未达眼底,“鞑靼骑兵闯入我境,连下数堡,定对边军怀轻视之意,以为强悍无敌,密云怀柔如探囊取物。这些商人,自然没了用处。”

不客气点说,都成鸡肋。

在京城时,见过朵颜三卫的朝贡使臣,对草原上的邻居,杨瓒粗略有几分了解。

壮汉们最注重实际和现实利益。

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历史评说,全都不在乎。

按照惯性思维,这些商人尽过“带路”之责,又被官府抄家,全国通缉,如过街老鼠,纵能活下去,也无法继续行商走私。

再无多大用处,留着也是浪费米粮,不如发挥点余热,做探路的炮灰。

作用不大,浪费边军几支箭矢也是好的。

昔日情分?

因向草原走私才破家灭门,走投无路?

壮汉们分毫不予理会。

真金白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情我愿的事,什么交情不交情!

这样的事,谢丕顾晣臣不屑,却不是不能“理解”。经杨瓒三言两语,看向城下,表情中都是讽意。

“背国之人,该当如此下场!”

如果朝廷不义在先,无辜被官员欺压,还情有可原。

分明是先借互市走私,后为鞑靼刺探消息,以毒粮坑害边军,私绘布防图,出卖边民百姓,欠下血债累累。

事发之后,全族获罪,不知醒悟,反倒一股脑的怪罪旁人。

这还是人?

就算是山野禽兽,也知感恩。

吃着国朝的粮,却一刀刀割下国朝血肉,饲喂恶邻,这不是汉奸,什么是汉奸?

“放箭!”

被言官攻讦鞭挞如何?

被同僚弹劾叱骂怎样?

被史官录为罔顾人命又如何?

双手染血,也当扫除奸贼,清算血债!

“放箭!”

边军得令,再无半分顾忌,纷纷拉开弓弦。

锋利的箭矢,闪烁点点寒光。

破风声中,箭雨罩下。

鞑靼骑兵打个呼哨,立即策马后退。

余下人来不及躲避,咄咄声中,接连被钉在雪中。

“啊!”

“饶命!”

“我是明人!”

“饶命啊!”

血红蔓延,惨叫声接连而起。

可惜,叫得再惨,也换不来半点恻隐之心。

“再放!”

这一次,剪光笼罩遁去的鞑靼。

“架床弩!”

不得不说,蓟州镇守太监是个强人。

小小一个镇虏营,竟有两具床弩。虽年代久远,弩身微有残破,但机括未损,上好弓弦,丝毫不妨碍临战破阵。

“江浙剿匪时,我曾见过类似弓弩,威力不下火炮。”

推上城头的铜炮,吓人的成分更多。

对敌之时,真正能发挥作用的,还是这两具床弩。

“开!”

五名边军一起用力,兽筋制成的弩弦寸寸延展。

比杨瓒腰更粗的弩箭,由几人抬着,架上机床。箭头似增大数倍的钢铲,反射冷光,直将夺命。

“放!”

五人一起大喝,床弩发出吱嘎闷响。

绷紧的弩弦骤然弹回,巨大的箭矢自城头飞出,卷着朔风飞雪,直直砸进鞑靼营盘。

“快散开!”

箭矢来势极快,合力千钧。

轰然声响,连续五人被碾成碎肉,数匹战马被拦腰截断。

地面震动,气浪掀起,近二十人倒飞出去,摔倒在地,双耳流出血线,眼前发黑,半天站不起身。

“散开!”

知晓明朝弓弩厉害,万户脸色骤变。

先时攻占磨刀峪和墙子岭,实在太过顺利,一时忘记,边军还藏着这等杀器。到镇虏营后,欲故技重施,未料想,刚一照面,就吃一记大亏。

“又来了!”

城头又起闷响,冷光再临。

嘈杂声骤起,鞑靼惊叫四散。

寻常弓箭,射程有限,伤不到骑兵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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