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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56)



六人合力,弩弦张满。

本该闪烁寒光的箭矢,此刻却是灰黄一片。

很显然,李大夫送出的药粉,被杨御史用到极致。不是数量不足,腰刀长矛都要涂一层。

不人道?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强盗杀人放火,踹门抢劫,还同对方人道,不是品格高尚,实是傻到冒烟。

“放箭!”

“进攻!”

两道命令,几乎同时下达。

别部额勒性格急躁,见攻城锤迟迟不动,干脆策马扬鞭,亲自上阵。

正是这一举动,险险救他一命。

弩箭飞至,大地震动。

落在身后的护卫,全被掀飞。

一名万户和两名千夫长更加倒霉,直被箭头钉在地面,自腰间断成两截。

马匹受惊,急向前奔。

鞑靼骑兵被激发凶性,接连下马,不顾箭雨,以人命铺路,硬将攻城锤推到城下。

轰!

城头震动,几人站立不稳,险些栽下城墙。

轰!轰!轰!

飞矢中,巨响不绝。

城门前,冰墙开始破碎。

“快放箭,堵住城门!”

千钧一发,几名步卒抱起点燃的火雷,直接朝攻城锤扔去。

因火雷太重,没击中目标,反震碎半面冰墙。

“放箭!”

“倒滚油!”

见有鞑靼骑兵开始架长梯,谢丕下令,三面城门同浇热水滚油。

这个时候,冰墙不利的一面暴露出来。

水落中途,即半数冻结。飞溅到鞑靼身上,隔着厚实的皮袍,也伤不到对方分毫。

值得庆幸的是,冰层再次结厚,长梯过于简陋,一端架设不住,很快滑落。

鞑靼尽数跌落雪中,多数轻伤,仅两人倒霉,被长杆压住,当场气绝。

“不许后退!”

别部额勒持刀上阵,很能鼓舞士气。

攻城锤一下接一下,城门摇摇欲坠。

城内兵力不足,来不及堆架木料,几名役夫竟扑到门前,以身堵住缺口。

轰!

石锤一角穿透门扇,巨大的冲力下,两名役夫当场胸骨碎裂,口吐鲜血。

余下之人登时红了眼眶,无一后退,全部压上,一个叠一个,死死抵住城门。

即便是死,也要挡住鞑子,不能退一步!

“七尺的汉子,没有孬种!”

“今日死了,阎王殿前也是英雄!”

轰!

城门前,鲜血流淌。

雪白晶莹,遍成黑红泥泞。

城下的鞑靼越来越多,有部分以弓箭对射,掩护他人登梯。

箭矢在空中撞击,双方各有死伤。

纵是以命换命,守军也换不起。

开战不到半个时辰,营堡已岌岌可危。

“怎么办?”

杨瓒脸色煞白。

握紧御赐宝剑,仍控制不住双手颤抖。

终于,第一个鞑靼爬上城墙,口中咬着弯刀,面孔染血,狰狞之态,仿如地狱爬上的恶鬼。

“佥宪!”

恰好立在鞑靼正面,杨瓒全身僵硬,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赵横焦急的呼声,城墙上骤起的喊杀声,全部变得模糊。

他的眼里,只有狞笑的鞑靼,以及迎面飞来的利刃。

“啊!”

惨叫声中,鲜血飞溅。

温热扑面,铁锈的味道充斥鼻端。一瞬间,朦胧的喊杀声变得清晰。

杨瓒退后半步,发现自己没有受伤,对面的鞑靼,低头看向胸口,满脸不可置信,向后栽倒,就要跌落城下。

人在半空,壮汉莫名悲愤。

他XX的,城头也有冰块!脚滑要命啊!

行动快于思考,杨瓒匆忙上前,抢在最后一刻,握住剑柄,收回宝剑。

未及注意脚下,同样滑出半步,位置没找准,直接撞上长梯。

梯子撞倒,人也险些飞下城墙。

半身探出墙垣,惊魂未定,冲到喉间的酸涩消失无踪。先时的恐惧,随之削减大半。

这一幕,尽数落在众人眼中。

军汉眼里,风吹能倒的杨御史,竟仗剑杀敌,一击毙命,简直不可思议!

杀一个不算,完全不惧危险,奋不顾身,徒手推开长梯。

“佥宪威武!”

“佥宪英雄!”

杨瓒的举动,立时激发明军豪情。

士气再起,杀声震天。

仅凭百人,就牢牢守住城头,硬将攻城的鞑靼压了回去。

镇虏营激战时,消失数日的顾卿,率百名骑兵,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慕田峪。

别部额勒率大军出击,隘口仅留二十余人。

顾卿一马当先,冲破守卫。骑兵左砍右杀,最后仅留一个活口。

“要杀便杀!”

壮汉被按跪在地,意志坚定,满面不驯。

顾卿没有浪费口舌,甩出五鞭。壮汉被抽出满脸泪花,当即吐口。

“出关!”

别部额勒领大军叩边,部落老少不会留在草原。纵然没入边镇,也不会相距太远。

只要找到部落,无论是杀是困,都将截断别部后路。

“放火烧帐,牛羊皆杀!”

寒冬腊月,没有遮挡风雪的帐篷,失去全部牛羊,几无生路。

此举的确残忍。

然看到慕田峪中惨景,见到倒伏在雪中的军民,心中最后一丝怜悯,也将消失无踪。

别部额勒决心攻占镇虏营,不惜亲身上阵。分毫不知,一支明军冒险进入草原,部落正将起火,后路已被截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胜



镇虏营外,明军和鞑靼鏖战半日,仍坚守不退。

连遭重击,西侧城门半面被毁。

见到缺口,鞑靼骑兵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挥舞弯刀,将要涌入。

百名役夫挥舞木棍,抛出石块,甚至抱起火雷,扑入鞑靼之中。

轰然巨响,血肉飞溅。

众人以命相搏,方拼死挡住缺口,将鞑靼赶出城外。其后拆掉房屋,搬运木材门板,堆到雪上,总算将鞑靼挡住。

攻城锤半进城中,被役夫堆雪浇水,竟牢牢堵住缺口,拖延住鞑靼进攻的脚步。

谢丕镇守的西城门,是鞑靼主攻方向,承受压力最大,死伤最多,几成不存之地,祸迫眉睫。

顾晣臣指挥的北城门,以及杨瓒镇守的南城门,同是险象环生,伤亡惨重。

未时末,接连有鞑靼登上城头,守军悍不畏死,拼命抵挡。

弓箭折断,石块耗尽,伤兵无法继续杀敌,竟不惜性命,抱住鞑靼跃下城墙。

以命换命,同归于尽。

如斯惨烈,方才挡住最猛烈一次进攻。

背靠墙垣,杨瓒手握宝剑,脸色愈发苍白,艰难的喘着粗气。

胸中像有一只风箱,不停的拉动。

每一秒,耳际都似有重锤击下。

耳鼓震动,脑中嗡嗡作响。

视线模糊,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喉咙,张开嘴,声音异常沙哑,似砂纸相互摩擦。

“佥宪!”

斩杀最后一名鞑靼,顾不得抹去脸上血迹,赵横连忙转身,查看杨瓒状况。

“我没事。”

艰难吐出三个字,杨瓒摆摆手,示意赵横不必担心。

“防备鞑靼要紧。”

“弓箭手!”

城墙上,明军和鞑靼俱有百人死伤。冰冷的尸体,已是活人的三倍。

说了两句话,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刺鼻的铁锈味越来越浓,只觉一阵阵恶心,侧过头,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靠墙壁支撑,杨瓒勉强站稳,深深吸气,才没有当场软倒。

宝剑支在地上,温热的鲜血沿剑锋蜿蜒滑落,牵连成数条血线。中途被寒风冻结,凝成一道道抹不去的红痕。

杨瓒闭上双眼,用力咬住腮帮,口中尝到淡淡的涩味。

猛然举起手,狠狠掐在腿上,疼得直吸冷气,精神到底好了些。

“一、二……五……九……”

赵横安排众人布防,杨瓒用力搓脸,强打起精神,开始默数人数。

从一到五,从五到十,再到十五。

戛然而止。

十五人。

城头只剩十五人!

杨瓒咬着嘴唇,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无论如何催眠自己,冰冷的现实,依旧摆在眼前。

伯府护卫,东厂番役,边军,营卫,分到南城门,共一百二十三人。

半日不到,仅剩十五人!

不对。

摇摇头,杨瓒扯了扯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不是十五个。

加上自己,是十六个。

城下的鞑靼,还有两千。只要再发动一轮进攻,这十几人,都将倒在冰冷的边塞,尸骨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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