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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69)



两宫甚喜,非但没有追究天子私自出宫,张太后还令人开私库,抬出两只箱子,一只送到乾清宫,一只送到坤宁宫,当是为儿子媳妇的一片孝心。

一时间,内宫气氛分外和谐。等到小皇子小公主降生,必当更加和睦。

至于长春、万春两宫的美人,暂时被选择性遗忘。

天子没兴趣,两宫也不会提。

帝后恩爱,实为好事。偏宠妃嫔,将皇后丢到一边,才会让两宫忧心。

比起朱厚照,群臣的日子就比较难熬。

大年三十不休,正月初一不歇,遇到边塞急报,哪怕正用膳,也必须筷子放下,急匆匆赶往衙门。

因鞑靼叩边,整整一月,忙得脚不沾地。

待边军取胜,鞑靼请求内附,天子也顺应群意,下旨盖印,变故又生。

少年皇帝气不顺,直接撂挑子,罢朝。

天子不上殿,却是连发敕令。

京城文武一边至衙门点卯,一边还要加班加点,接待番邦朝贡队伍,处理四夷送来的贡品。

这个关头,蓟州战报又至。

别部额勒被万户仇杀,乞内附的鞑靼部落包藏祸心,意图里应外合,再破边塞。幸为边军识破,未能得逞。边军一战斩首八百,得牛羊兵器无算。

战报送到,经手的通政使司官员,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递送兵部,尚书侍郎差点没打摆子。

送到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对坐半日,各有思量,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怀疑有隐情,却不好盘根问底。全因随战报一同送来的,还有请功奏疏。蓟州文武,边镇将领,临近州府俱有官员列名。真要查,牵连绝对不小。

查不出尚且好办。

查出问题,阁老都要头疼。

“这一个个,真不能省心!”

刘健难得抱怨,李东阳捻须沉思,谢迁的立场最为坚定。

谢丕在蓟州,请功奏疏为他所写,内容必须为真!

沉默良久,不管是否有怀疑,战报奏疏都要递送御前。可惜的是,天子不上朝,隔着宫门,无法知晓对此事的反应。

未料想,奏疏呈送隔日,朱厚照忽然痊愈。令中官至有司传口谕,升殿早朝。

不等群臣品出滋味,少年天子当殿下旨,重赏有功之臣。

“兵为邦捍,文为国章。”

“奏疏所列之文武,俱碧血丹心,赤胆忠肝,定倾扶危,保国安民,实有大功。”

坐在龙椅上,朱厚照俯视群臣,表情肃然。

张永丘聚侍列一侧,刘瑾则在两人对面。依皇命,先后展开黄绢,宣读圣意。

内容俱为封赏,然文武有别,京卫边军,府州县官衙,各自分列条陈,洋洋洒洒,竟有上千言。

“赏蓟州有功官军指挥以下共十人,以斩获虏贼功也。”

“命营州左屯卫阵亡千户才氏子入武学,年满十五袭职。”

“追赠昌平知州奉议大夫,命其子为国子监生。”

“授延庆知州奉直大夫,赏银五十两,宝钞万贯。授永宁知县宣议郎,赏银十五两,宝钞千贯。授平谷知县文林郎,赏银十两,宝钞千贯。”

“昌平同知依功升知州。”

“密云、怀柔、镇虏营三地镇守,杀敌阵亡,守备有功。升密云镇守弟冠带舍人,怀柔镇守兄张寰舍人,镇虏营镇守侄锦衣卫世袭百户,各赐米十石,银五两,宝钞万贯。”

“顺义、平谷两地营卫,杀敌有功,赐铜钱布帛。”

“京卫阵战有功者,依律升级给赏。”

“监军杨瓒,谢丕,顾晣臣,督军守城有功,分赏银百两,宝钞万贯。守城斩敌,比指挥使论,下吏部礼部议。”

“总兵官张铭,顾鼎,破敌近万,有大功。张铭升北镇抚司同知,还朝仍管豹房。顾鼎升金吾卫指挥,戍卫京畿。各赏银百两,麒麟服一件。”

“南镇抚司佥事赵榆,杀敌有功,升同知,赐麒麟服。”

“北镇抚司同知顾卿,破敌有奇功,升指挥使,赐飞鱼服。”

圣旨宣读完毕,奉天殿中寂静许久。

朱厚照咳嗽一声,方如飞石落入湖心,打破死水般的沉默。

“陛下圣明!”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三位阁老和英国公为首,群臣平举朝笏,三拜叩首。

天子这般大方,实是出人预料。

有聪明人,自赏格之中察觉出不同,心中开始惴惴。

莫非天子知晓猫腻,方才如此?

如果真是这样,以天子的性格,不该给赏,实当大发雷霆才对。

想不通,委实想不通。

群臣都在揣测,有人得出答案,又被推翻。想到天子知晓真相,是否会秋后算账,纷纷惊出一身冷汗。

阁老依旧沉默。

无论刘健谢迁还是李东阳,三拜起身,仰望御阶,目光都有些复杂。

短短两年,今上的成长,远超出预料。

于国朝万民,文武百官,究竟是福是祸,当真难料。

想到敕令内容,联系边镇之事,李东阳细细思量,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蓦然心惊。

假如这是君臣联手设下的一个圈套,一张大网,恐怕连内阁都无法脱身。

这样的计谋,不会是谢丕,更不会是顾晣臣……他是不是看错了杨瓒?

年不及弱冠,当真会有这份心思,这种手段?

无论心中作何感想,从表面看,升官赏银都是天子恩德。

早朝之后,内阁六部立即忙碌起来。

抄送敕谕,传送边镇,开国库取金银布帛,点清数目,一并送往蓟州。

内廷织造房领命,管事太监亲自监督,织工日夜轮换,三日便将赐服制成,交司礼监。

丘聚刘瑾领命,亲往蓟州,宣示天恩。

丘公公很是兴奋,忙着打点行装。

刘公公则蔫头耷脑,回到司礼监,躲开王公公耳目,关进小屋偷偷抹泪。

姓杨的去了北边,好不容易过几天舒心日子。结果倒好,一道敕令,又要亲自送上门!

想到京城和江浙种种,刘瑾满嘴苦涩,恨不能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

只要天子能改变主意,不让他去北边,不见姓杨的,干什么都成啊!即便是做个好人,咬咬牙,他也认了!

期望很美好,现实却给刘公公当头一棒。

朱厚照非但没有改变主意,更是大手一挥,启程日期提前。

凄凉寒风中,刘瑾拜别天子,登上北去的马车。

雪花飘落,刘公公推开车窗,目及茫茫雪原,生出不祥预感。

此行绝不会简单,八成又要被姓杨的欺压。

思及此,不由得迎风洒泪,自怜自哀。

咱家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哇!

队伍前行,路途漫漫。

朔风卷着碎雪,打在车厢上,接连不断,似在劝刘公公节哀。

镇虏营前,一场大火烧足两个日夜。

帐篷杂物,遍地血痕都被付之一炬。化成飞灰,随烟尘飘散,洒落茫茫荒原。

杨瓒站在城头,眺望北疆,深吸一口气,直冷到腔子里。

下定决心,便没有回头路。

可怜他人,死的定会是自己。

“佥宪,”一名校尉上前,低声道,“有监察御史自晋地折返,言遇到离散牧民,告镇虏营边军杀良冒功。”

“离散牧民?”

杨瓒转身,挑起眉尾。

“顾同知领兵出城,首尾理当扫清。这个牧民是哪来的?”

“回佥宪,来人持牙牌,直入中军大帐,卑职未能看清。”

“哦。”

杨瓒不置可否,收起千里镜,迈步走下城头。

一路行过,距中军大帐尚有五步,便能听到叱喝之声。

这声音,似有些熟悉。

举臂拦住守卫,快步走到帐前,看到那身青色官袍,眉毛挑得更高,忽然笑了。

当真是个“熟”人。

“刘柱史。”

杨瓒出声,喝斥声戛然而止。

刘庆吃过亏,知晓杨瓒手段,转过身,不提其他,先拱手行礼。

“杨佥宪。”

“刘柱史有礼。”

还礼时,杨瓒扫视帐中,顾卿顾鼎和赵榆都不在,仅张铭坐在主位,手正按在刀柄,脸色十分难看,显然被刘庆激怒。

杨瓒大胆推测,如果他不打岔,十有八九,张总戎会拔刀砍人。

寻常武官还要估顾忌御史身份。

张铭则不然。

出身勋贵功臣之家,亲爹是英国公,自己又是锦衣卫,不找别人麻烦就该谢天谢地,刘庆两度上门,一次比一次嚣张,堂堂国公世子,小霸王个性,如何能忍。

杨瓒忽然觉得,他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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