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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70)



等张铭把人砍翻,找个借口收拾,比亲自出面更为便宜。

摇摇头,战场呆久,果真会发生蜕变。

换成两月前,他绝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就算是要收拾刘庆,也会采用更加“温和”的方式。砍人什么的,委实暴力了些。

想到这里,杨瓒抿了抿唇角,表情不觉产生变化。

落在刘庆眼中,却得出另一番解释。

他此来,主要为查证边军杀良冒功,情况允许,更要洗刷前番耻辱。

见杨瓒皱眉不说话,视线微垂,落在牧民身上,以为对方生怯,不禁信心大涨。抬头挺胸,将方才之言重述一遍。

查大同边储算什么,坐实镇虏营杀良冒功,欺瞒朝廷,才是大功!

“数人皆别部附庸……口证边军放火,斩杀之人俱是牧民!张总戎,杨佥宪,能否做出解释?”

杨瓒看着刘庆,忽然问道:“此事,刘柱史可上奏朝廷?”

“已然上奏!”

刘庆嗤笑。

抵营之前,弹劾奏疏便在途中,更有三名牧民相随。敢只身入营,不过为做足姿态,博刚正不阿,大义凛然之名。

如果杨瓒聪明,就该明白,不能动他分毫!

“送出去了?”

杨瓒貌似为难,眉间蹙得更紧。

“难就难办了。本官钦佩刘柱史为人,本想救你一命。可惜啊。”

一心找死,谁也救不得,为之奈何。

“什么?”

刘庆诧异,以为自己幻听。

救他一命?

该担忧项上人头的,该是镇虏营上下!

杨瓒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刘柱史八成不晓得,别部附庸名为内附,实为接应鞑靼万户,袭我边塞。边军斩杀之人尽为贼虏,奏报之上,蓟州延庆州官员都有斩获,俱可为证。”

刘庆脸色变了。

“这个时候,奏疏应已递送入京。”杨瓒侧首轻笑,“刘柱史弹劾镇虏营杀良,是言两州官员尽皆冒功?”

“你……”

听闻此言,刘庆双手发抖。

御史以举发庸碌奸佞为己任,刚正是为根本。但一次对上两州文武,也是吃不消。遑论朝堂地方牵连不断,他要面对的,绝非地方官员那么简单。

杨瓒仍是笑。

目光转向地上的牧民,瞬息变得冰冷。

虽做鞑靼打扮,肤色黢黑,从五官仍可判断,这是个汉人!

他背后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攀咬,都不重要。

知晓内情也好,不知也罢。

果子摘了,罗网织成,谁改轻动,都是死路一条。

“张总戎,此等营蝇斐锦,谣诼诬谤之辈,理当军中问斩,以儆效尤!”

“准!”

张铭十分干脆,不是碍于身份,都想亲自动手。

命令下达,当即有边民入帐,拖出不停求饶的牧民,一刀下去,人头滚落。

鲜血在雪地流淌,刘庆手脚冰凉,惊骇之色闪过,张开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当面杀人,当真无惧?!

掸掸衣袖,杨瓒没动匕首,只取金尺,笑对刘庆道:“刘柱史,本官是在帮你,莫要过于感激。”

什么?

刘庆尚未回神,就被两尺抽倒在地。

有伤不假,不耽误杨佥宪抽人。

两指宽的淤痕横过脸颊,刘庆气怒已极。颤抖着指向杨瓒,“你……你!”

“我什么?”杨瓒弯起眉眼,“可是要谢我?”

“谢……”

“不用谢。”

杨瓒俯身,又是一尺。

“本官心善,向来乐于助人。”

这叫乐于助人?乐于抽人才对吧?!

脸颊肿起,怒火炽烈。

刘庆七窍生烟。

怒到极点,终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杨瓒站起身,擦擦金尺,略有些惋惜。

真不禁抽,比起刘公公,实在差得太远。

张铭瞪眼,说着说着,怎么把人抽晕过去?得罪成这样该如何收场,总不能真砍了吧?

“总戎宽心,刘柱史刚正,知被奸人蒙蔽,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这也行?

“此时不便上路,可暂留营中。待其醒来,本官定加以开解宽慰。”

“……”

看着杨瓒的笑脸,再扫一眼倒在地上的刘庆,张铭咽了口口水,当下决定,自此往后,哪怕徒手博虎,也不能和杨佥宪为敌!

一肚子黑水,聪明加变态,谁遇都得跪。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杨佥宪的条件



刘庆晕倒后,即被大张旗鼓抬出中军大帐。

杨瓒收起金尺,行到帐前,清了清嗓子,大声斥责贼虏侵我国朝之心不死。

城下大败,不念陛下宽容,许其内附,不思感沐天恩,反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假以牧民之口,告边军杀良冒功。更蒙骗监察御史,意图扰乱军心民心,坏边镇隘口。

事情败露,犹不知悔改,反蛤蟆夜哭,锻炼罗织,一口咬定是刘柱史授命。

幸亏张总戎火眼金睛,洞察秋毫,明辨真伪,面指其心恶毒。

“其居心险恶,盅虿之谗,十恶不赦!虽斩不偿其罪。”

“刘柱史为人刚正,忧国忧民。一时不察,被其蒙蔽,实痛心疾首,恨之切骨。直言枉负圣恩,痛悔交加。”

故而,气恨难平以致晕倒,便十分容易理解。

“贼虏之恶,万死难赎!”

杨御史正气浩然,言之凿凿。

滔滔不绝之下,直将贼虏打上万恶标签,该劈十八道天雷,被闪电打成飞灰。

群情激愤,同仇敌忾,通斥贼子可恶,当杀!

日前营中嘈杂,城外起火,一片兵荒马乱,以及刘柱史脸上明晃晃的三道淤痕,都被选择性忽略。

杨佥宪言是贼子居心险恶,蒙蔽监察御史,意图扰乱军心民心,众人一律点头。

杨御史说刘庆被气昏,那就绝不是被抽昏。谁敢提出异议,直接拳头招呼。

镇虏营上下,无论指挥同知,千户百户,还是总旗步卒,都是一同历经厮杀,举刀对抗鞑靼,战场里结成的交情。

有一个算一个,为同袍,为自身,都不会揭穿杨瓒之言。

况且,刘庆两度进营,都是双眼望天,鼻孔对人。其来意不善。众人心知肚明。早对他看不顺眼,憋一口闷气。

现如今,甭管是气昏还是被抽昏,总之是大快人心。

这个情况下,高兴且来不及,没人会深究,也不可能深究。

“刘柱史一心为国,嫉恶如仇,当为我辈楷模!”

军汉不善言辞,说不出个五四三,营中还有主簿文吏,不乏体会上官之意,能言善道者。

不过半日,“刘柱史误信奸贼,险酿成大错”之事,便在镇虏营传播开来。

将官卫卒乃至役夫边民,都晓得这位“刚肠嫉恶”,被贼虏生生气昏过去的监察御史。

真假与否……有关系吗?

众人只需晓得,杨佥宪一心为大家考虑,功劳赏银一概不缺,祸患都被扼杀在萌芽,已然足够。

虚言如何?

指鹿为马又如何?

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用命换来的实惠,被轻飘飘几句话断送,甚至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才该拼死一争,抽刀子杀人!

杀良冒功?

哪来的良?

别部附庸,京卫和营卫不了解,边军却是几番照面,打久了交道。

夏秋放牧,冬春为匪。

抢劫粮食牲畜,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

戍卫边塞,见多扬鞭放牧,挥刀杀人的“牧民”。

现下,别部战败,营地被烧,阿尔秃厮随时可能再至,附庸部落失去庇护,乞求内附,不过是权益之举。

等到仇家退走,从大明得到足够的好处,部落恢复元气,九成以上会刀口转向,冲破边军,抢劫边民,举部叛回草原。

这样的情况,不是一例两例。

凡在边塞戍卫五年以上,都能举出先降后叛的白眼狼。提醒新兵,豺狼性恶,改不了吃肉,一时心软必遭反咬。

战场之上不能犹豫,战场之下更不能迟疑。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军汉都能懂得的道理,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却不明白。

不是万不得已,杨瓒也不想撸起袖子,冒险施行此计。稍有不慎,即是举朝为敌。

只能说逼到份上,不想被活活气死,只能抄起家伙开揍。

对手是谁,已不重要。

与顾卿商定之时,杨瓒便知道,第一子落下,再无回头路。

棋局既定,哪怕对上六部九卿,甚至内阁,他都要一步接着一步,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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