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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43)



“恩。”朱厚照笑道,“杨编修同父皇所言一样。”

留下这句话,朱厚照不再继续说,背着手,潇洒走远。

杨小探花站在囚室里,眼睁睁看着门锁落下,毫无办法。

话只说半截,究竟是心宽还是故意?

朱厚照离开,诏狱外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役自不会多留。牟斌亲自护送太子殿下回宫,王岳和戴义先后得知消息,当即遣人告知宁瑾。

宁瑾知道了,弘治帝自然也就晓得了。

在乾清宫暖阁觐见的三位相公,或多或少听了一耳朵。

刘健和谢迁不得不佩服李东阳,人老成精,不服不行。

李东阳淡定得很。

说他老狐狸,这两位又年轻多少?

“不变操履,不露锋芒。深才高德,养志蕴气。彻见其性,实乃诚和陶然。”

评语出自弘治帝之口,流入三位阁臣之耳,再无他人知晓。

清宁宫中,吴太妃读完一段经书,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将届申时中。”

“这个时候了?”缓缓舒一口气,吴太妃捻熄檀香,道,“有些日子没出门了,不能再不见人。”

轻扶起吴太妃手臂,女官道:“娘娘可要去西苑走走?四五月的节气,正好赏绿。”

吴太妃却是摇头。

“去仁寿宫。”

“仁寿宫?”

“别多问,走吧。”

“是。”

吴太妃轻易不出殿门,年历浅的宫人少有知晓。

仁寿宫里的王太后,却比吴太妃更像是个隐形人。

既非天子生母,又不如吴太妃一般,对太子有养护之恩,生生被万贵妃压制了二十年,虽未入冷宫,也不比废后好上多少。

今上登基,吴太妃退居清宁宫,王太后避居仁寿宫,都是非宫中大典不轻易露面。相比坤宁宫的热闹,愈发显得清冷寂寞。

听到吴太妃来访,王太后微有些吃惊。

丝毫不摆太后架子,亲自出殿门相迎。

天顺年间,两人同选东宫。成化帝登基,吴氏为后,王氏为妃。

万氏盛宠跋扈,吴后被废,王氏被朝臣推上后位,却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了过了二十年。

如今相对,乌丝均已雪白,桃李之华不再。恩怨消散,被天子冷待的寂寞酸楚,唯有彼此才能明白。

“见过太后。”

“你这是要折煞我吗?”

王太后眼圈微红,直接称我,而不称哀家。

“宫规不可废。”

吴太妃坚持行礼,王太后无法,拧不过,只能等吴太妃起身,亲自引她回到常居的静室。

“太后娘娘也念《道经》?”

“常日无聊,道可静心。”

“一晃二十年过去,心还不静?”

“想静,却是骗不了心。”同吴太妃一样,王太后也是一身道袍。只是按照太后规制,更精美些。

“你好歹是顺心一回,我却在瓮子里憋屈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这些话,王太后不能同宫人说,只能藏在心里。吴太妃的来访,彻底引出埋藏多年的委屈。

“顺心一回,换来冷宫独对寒月。”吴太妃苦笑,“早年间,我也不是不后悔。”

“你后悔,我却是羡慕。”似陷入了回忆,王太后喃喃道,“我这二十年,哪里还像个人。不是冷宫,胜似冷宫。到头来只恨自己懦弱,不能顺心一回。”

吴太妃没有接言,等王太后自己回神,才道:“早些的事,能放下也就放下吧。我这次来,是有事同您商量。”

“何事?若是大事,我怕是帮不上忙。”

“坤宁宫的事,太后娘娘可知道?”

王太后点点头,道:“皇后的性子,若是能扳正,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可到底是太子生母,天子的发妻,不能总这么关着。”

“天子的意思,是早些为太子择亲。”

“太子?”

“对。”吴太妃道,“太子实岁十四,虚岁十五,翻年便要束发。若陛下有心,当会提前为太子行冠礼。为东宫选妃也该尽早。”

沉吟片刻,王太妃道:“你来寻我便是为这事?”

“不敢瞒太后。”

“可……”王太后有些犹豫,“不问皇后?”

吴太妃摇头。

王太后微微叹息,“你我都避了几十年,如今又要搅进去,何苦。”

“苦不苦,都不能推。”吴太妃轻声道,“太后若是见到天子,便知我为何要如此。”

“天子?”

王皇后面露惊容,吴太后再次摇头。

四目相对,两柱檀香渺渺升起,描摹成一副虚幻的图景,须臾飘散。

“好吧。”

许久,王太后终于点头。

吴太妃松了口气,为太子选妃,不经皇后,却也不能由一个废后做主。王太后出面方才名正言顺,堵得住旁人之口。皇后能就此警醒些,也是太子之幸。

相比吴太妃,王太后却是面露苦笑。

躲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躲不开。



第三十四章 清算



朱厚照藏不住心事。

回宫之后,连续几日都是面容紧绷,努目撑眉,生人勿进,和平日的太子殿下大为迥异。

谷大用知道内情,给张永高凤翔几个透了消息,太子正积着怒火,务必要事事小心,七万别燎起火头,不好收场。

“丢了脸面是小,失去太子宠信,哭都没地哭!”

刘瑾被排挤在外,自然不晓得朱厚照因何生怒,战战兢兢的在殿前伺候,喘气都不敢大声。

原本,跟在太子殿下身前的八个内官,他不排第一也是第二,极是得宠。自从背着太子去过坤宁宫,挨了一记窝心脚,别说夸他,能扫他一眼都是开恩。

为此事,谷大用和张永几个没少讥笑,文华殿中的宫人中官也学着捧高踩低,刘瑾的日子愈发难过。

先时在文华殿,哪个中官见到他,不是笑着问一声“刘公公”。现在倒好,连殿前的小黄门都对他爱理不理。

更让刘瑾恐惧的是,司礼监和内官监的掌印均视他为眼中钉,不除不快。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抓到他的错,将他押入囚牢。

这一次,可没有坤宁宫的钱女官来救人。

越想越是害怕,越害怕越是会想。

刘瑾惶惶不可终日,临到端午节前,竟是瘦骨嶙嶙,脸色蜡黄,活似生了大病,差点被挪出文华殿。

经过医士诊治,刘瑾好说歹说,证明自己没病。又趁机在太子面前哭了一场,言是为天子忧心,方才至此。

“殿下仁孝,忧心陛下,眼瞅着瘦了一圈。奴婢着实心焦,却是不能近前。奴婢犯了错,该罚,可奴婢委实挂心殿下!”

话说得粗俗,有些颠三倒四,却更显得真诚。偏偏朱厚照就吃他这一套,想起刘瑾平日里的好处,语气不由得软了一分。

“起来吧。记着教训,莫要再犯。”

“奴婢遵命。”

“孤去文华殿,刘伴伴跟着吧。”

听得此言,刘瑾面上感激涕零,心中却道:只要能得回太子殿下的信任,早晚有翻身的一天!

谷大用和张永在一旁看着,心里着急,却是毫无办法。

待朱厚照离开文华殿,瞅着没人的当,张永将谷大用拉到偏处,着小黄门远远的守着,两人凑着头,一阵嘀咕。

“姓刘的果真狡猾!”

“长此以往,难保殿下不会心软。”

“必须得……”

小黄门离得远,听不清两人的话。单看两人的表情,就让他生生打了个哆嗦。忙转过身,专心拔着石阶下的矮草,再不看偷看一眼。

乾清宫中,弘治帝用过药,正翻阅奏疏。

宁瑾捧上温水,小心道:“陛下,太医院又换了方子。”

“恩。”

弘治帝头也没抬,放下兵部的上言,看到礼部的奏请,不由得皱紧了眉。

“陛下?”

“无事。”

合上奏疏,弘治帝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弘治帝虽不上朝,却是放心不下国事。精神好些便要挣扎起身,翻阅奏疏,处理朝政。

重病不下第一线,堪称天子典范。然勤政的代价,却是病情每况愈下。

苦撑半个月,内阁三位相公和六部尚书终于看不下去了。

礼部尚书张昇奏请,言圣体违和,乞俯从臣下请,再宽限视朝之期。

翻译过来:陛下,您都病成这个样,就别担心工作了。一切有臣,臣无法决断,还有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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