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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心头朱砂痣(10)

霍决咬牙:“你说,我转告他。”

温蕙望着面前这个一丝熟悉感都没有的青年,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我爹常说,脚踩泥地头顶天,只要用力,能在地上踩出路来。”

“我千里迢迢,从青州到这里,迷过路,丢过钱,被人坑过,被蛇虫咬过,就是想见他一面。”

“我就是想跟他说——人这一辈子,不止一条路可走,他如今不过是换了另一条路罢了。难些,但一定要走下去,活出个人样。”

“我,我说完啦。你……既替他听了,能不能替他答应?”

霍决抬眸看她。

少女没有绞过脸,皮肤上还能看见浅浅的绒毛。不过是个半大的丫头片子,很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出远门,走远路。

就为了来跟他说这么一句空洞的废话。

霍决觉得可笑。

可他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看着面前青涩的少女紧抿着嘴唇,黑亮的眼睛傻傻地、倔强地看着他,仿佛不等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不退缩似的样子,一股子酸涩之气莫名便冲上眼眶和鼻腔。

【连毅哥哥:月牙儿昨天偷吃松子糖被娘发现,被打了手板,很痛。月牙儿不想待在这里了,连毅哥哥你快来把我娶走吧~!】

【连毅哥哥:你送的风筝和泥娃娃月牙儿收到了。娘叫月牙儿缝袜子给你做回礼,又嫌月牙儿缝得不好,她自己缝了几双给你,说是月牙儿缝的。你别信,针脚细的都是娘缝的,针脚大的那双才是月牙儿缝的。】

【连毅哥哥……】

酸涩中,霍决的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清楚。眼前的少女仿佛缩小了身形,变成了那个书信往来,字里行间都透着傻傻的天真的小小未婚妻。

那些年,他一直在等着她长大。

霍决忍住了眼睛的涩意,看着眼前紧张、倔强的少女,终是点了点头,答应说:“好。”

温蕙千里迢迢,便是为了得这一句答复。

亲耳听到,终于放下心来,笑了。笑着笑着,渐渐垂下了头,有几滴泪落在了泥土里。

“那……”她轻声说,“我回去嫁人啦。”

那些记忆里的风筝、泥娃娃、松子糖,那些梦里曾经期盼过的夫妻美满、大胖娃娃,都随着她这一句破碎。

“好。”霍决咬牙,说,“要孝敬公婆,尊重丈夫,勤俭持家。”

温蕙说:“好。”

温蕙抹了把脸,拉过缰绳翻身上马,身手矫健。

她最后看了那青年一眼,提声道:“那你告诉他,保重。”

霍决只点点头。

温蕙又看了他一眼。从前没记住连毅哥哥的模样,是因为年纪小,现在大了,好歹要记住。

温蕙的人生才不过十三年。从懂事起她就已经是霍决的未婚妻。从小她就被灌输着“将来是霍家媳妇”的这件事,和霍决不断地通着书信,在他的关爱和体贴中渐渐长大。

她未来的人生都是以“如何做好霍家媳妇”来规划的。

未婚夫霍决,在温蕙过去这十三年的人生中所占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所以当娘亲突然告诉她,又给她另议了一门亲事,对半大少女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直接将她打懵了,实在无法接受。

倔强的少女深感这是对霍决的背叛,愧疚和自责充斥了内心,难以平息。这才有了这一趟千里走单骑的莽撞之行。

终是,见了面,说了话,做了了结。

从此再不亏欠,内心里便轻松了。

温蕙也对霍决点了点头,拨转马头,一记鞭子抽下去,枣红马奔着来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扬尘而去。

河滩边寂静无声。

康顺、小安几个人面面相觑。

最终康顺推了小安一把。小安踉跄一步,回头瞪了康顺一眼,整整衣襟走到霍决身边。

“永平哥……”他轻声说,“咱们……”

霍决却突然扯下了腰间的荷包塞进他手里,道:“她盘缠不够了,你去,把这个给她!”

小安呆了一下。

霍决喝道:“去!”

小安回过神来,把荷包塞进怀里:“就去!”急急地去牵自己的马,追着温蕙的方向去了。

余下几人互相使着眼色。康顺还是站了出来,想安慰霍决两句。

霍决却大步走过去,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下去,马儿吃痛长嘶,撒开了蹄子,朝着温蕙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康顺喊了声“永平!”,年纪最长的伙伴扯住了他,摇摇头:“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伙伴们俱都叹息。也有人转过脸去抹了抹眼睛。

在这一刻,感同身受,他们每个人其实都是永平——从身体残破的那天起,从前的人生也早就残破了。

霍决催马狂奔,猎猎秋风中,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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