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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162)

这人在此大放厥词,辱及桓容,无异在讥讽他们不能识人,众人如何不怒。

“住口。”谢玄表情骤冷,目光犹如寒冰,“如你再做此状,我必禀于叔父,寻你父说个清楚!”

原来,讥讽桓容之人出身谢氏旁支,乃是之前有意同其结亲的一房。

桓容无意成婚,南康公主放出口风,褚太后虽觉得遗憾,到底没有再劝。

强扭的瓜不甜。

再者说,同样是谢氏,旁支和嫡支仍有天壤之别。加上这支十足庸碌,即便有子孙入朝,也是托家族荫蔽,遇上大事都要靠族人接济。

桓容不愿与之联姻,倒也说得过去。

然而当事者却不这样想。

闻听桓容婉拒婚事,第一反应是不识抬举。

一个区区的兵家子竟不将谢氏放在眼里?如果不是看他身负爵位,又有几分财力,自家岂会看桓氏一眼!

故而,宫宴之上,女郎的兄长借着几分酒意讥嘲。

顾忌谢玄在侧,起初不敢太过分。见桓容不理会,渐渐有些忘形。直到谢玄出声,方才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酒意立时消去一半,额头冒出冷汗。

知晓该人的身份,桓容眯起双眼。心中愈发肯定,拒绝这门婚事再正确不过。

有个这样的姻亲,绝对是自找麻烦,不知哪天就被坑上一回。即便出自陈郡谢氏也当敬而远之。

“谢兄如不介意,我有几言欲同这位仁兄讲明。”

谢玄转过身,斟酌两秒,侧身让到一旁。

他出身陈郡谢氏嫡支,出声训斥并无妨碍。放任桓容此举,则是明显的“胳膊肘向外拐”。但他相信,如果叔父知晓此事,绝不会出言斥责,反而会赞许几声。

谢氏发展至今,绝大程度上是依靠叔父。

家族固然重要,身为谢氏子理当维护,但遇上这样的情况绝不能黑白不分,姑息手软。

当断则断。

大树盘根,枯枝截去方能生出新芽。

谢玄此举出乎众人预料。

讥讽桓容的谢氏族人更是面色发青,满脸不可置信。

桓容打量他的神情,微不可见的掀了掀嘴角,旋即肃然表情道:“敢叫仁兄知晓,容在会稽求学时,得周师当面教导,深知一粟一米来之不易,需得珍惜。”

此言一处,四周便是一静。

“想必郎君家中豪富,米烂成仓,可任意挥霍。容却不敢。”

“此次随大军北伐,遇天灾频发,粮道不通,粮秣无以为继,大军数月不知肉味。南归之时,无论将军士卒,每日仅有一只蒸饼果腹。”

“经过此事,容愈能深省周师之言,无论何时何地,绝不敢浪费一粒粮食。”

“郎君讥嘲容无才无德,容不欲辩解。然郎君以珍惜米粮之事口出恶言,容绝不敢受!”

一番话掷地有声,在场的士族郎君多面现惭色。毕竟,他们都是桓容口中的“浪费”之人。

连谢玄都觉面孔微热,思及平日用度,不由得感到惭愧。

当然,人心不同,有被这番话触动者,也有不以为意者,更有人认为桓容是哗众取宠。只不过,有周氏大儒之言在先,没人会傻到当面出声驳斥。

早在秦汉之时,天子便劝农恤农,每年年初更亲耕稼轩。

桓容所言暗合惜农之意,又有北伐大军为例,谁在这时唱反调,绝对是脑袋不清醒。事情传出去,十成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建康百姓的口水淹死。

一番话落,桓容并没有穷追猛打,撇开满面青白的谢氏族人,转而对谢玄道:“今日御前献俘,谢兄和诸位兄长可要同上城头?”

“自然!”

谢玄朗笑出声,隔着衣袖握住桓容手腕,当先迈出脚步。

庾宣等人互视一眼,均是摇头失笑,快行两步跟上,宽大的袖摆随风拂动,擦过朝服下摆,飒飒作响。

彼时,司马奕已被请上城头,谢安等人站在一旁,并有数名孔武有力的宦者,谨防他再胡闹。

头戴却敌官,身着铠甲的卫士分立城头,彰显天家威严。

御道两侧人头攒动,宫中下旨,特许百姓于道旁同观盛事。

啪!

啪!啪!啪!

随着数声鞭响,一辆马车迎着城门行来。

车身两面红漆,由四匹战马牵拉。马身健壮,通体枣红色,额前均嵌着棱形斑纹,愈发显得神骏。

桓大司马身着朝服,头戴进贤三梁冠,佩山玄玉,腰间一柄宝剑,剑鞘雕刻虎踞图案,剑柄赫然就是一头卧虎。

车前司马分立足有,手持缰绳,挥动马鞭。

车架过处,煞气扑面而来,空气都似凝结。

道路两旁,百姓肃穆而立,满面敬畏,不敢随意发出声响。

城头之上,桓容见到这一幕,不禁握住双拳。转头看向旁侧,谢玄等人皆是屏息凝视,表情肃然。

至于天子司马奕,离得有点远,暂时看不清楚。

桓大司马身后是一队府军,皆身着甲胄,手持长戟,通身萦绕血腥煞气。

府军之后紧跟着一辆木质的囚车。

车内一名大汉,身着麻布囚衣,健壮的身躯蜷缩在方寸之地,一条腿不自然的弯曲,显然已经折断。长发蓬乱,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翻出猩红的皮肉,狰狞可怖。

这个壮汉不是旁人,正是在深涧被擒的悉罗腾。

因他受伤太重,根本无法自己行走,由人抬着不成样子,是郗超提议打造一架囚车,将他拉进城中。

囚车之后是上百名赤裸上身,仅穿一条麻裤的战俘。

战俘都被五花大绑,由粗绳系成数排。

和乞伏鲜卑类似,慕容鲜卑男子也有纹身的习俗。按照传统,多是在上臂和肩膀留下部落图腾,再以青黑的汁液涂满。

要辨别出自哪个部落,撕开衣袖即可。

上百名战俘,每人臂上都有青黑的图案,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

队伍行到中途,一个沙哑的声音撕开寂静,人群仿佛从梦中惊醒。

“胡寇杀我全家,这是报应!”

说话间,一块石头凌空飞出,砸中囚车,发出一声钝响,随后滚落在地。

“胡寇该死!”

“打死他们!”

“报应,这是报应!”

“阿父,阿母,你们看到了吗?”

“杀死他们!”

像是瞬间启动开关,人群的愤怒如沸水蒸腾。不是有府军在两侧拦住,怕要扑上前将战俘徒手撕碎。

“砸!”

“砸死他们!”

不能直接动手,愤怒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

石子、草鞋以及树枝草叶纷纷飞来,如雨般落下。

悉罗腾坐在囚车里,好歹能挡上一挡,不至于立刻遭罪。其他鲜卑人徒步行走,被兜头砸了一身,路没走过一半,已经是满脸青紫,全身狼狈。

“啊!”

一个战俘被石块砸中,额头流出鲜血,就要昏沉倒地。

府军没有半点怜悯,直接用枪杆将他支起,厉声道:“不许停,快走!”

其他战俘面露狰狞,这些猪狗一样的汉人竟敢如此,如能逃过此劫,早晚有一天要将他们全部杀光!

战俘行过之后,人群再度高喊,声音冲破云霄,似山呼海啸一般。

“大司马英雄盖世!”

“南郡公英武!”

“大司马万岁!”

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在这一刻,桓大司马的声望达到顶峰。

桓容再次咂舌。

换做后世王朝,哪个臣子敢被喊“万岁”,还是当面喊,绝对是拉下去砍头的下场。哪怕时下不注重这些,多数也是在地方上喊两声。

桓大司马却好,身在台城之下,当着天子和文武百官的面被喊“万岁”。

该怎么说?

桓容侧头想了许久,硬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

面对这种情况,不晓得司马奕脸色如何?

估计绝不会好看。

车架行到云龙门前,队伍停住。

桓大司马抽出宝剑,战俘接连被按跪在地。有不服之人,当场被一脚踹在膝窝。对待他们,府军绝无半分手软。

按照规则,此时该由天子下旨,当众宣读这些贼寇的罪状。不想,桓大司马却打破规矩,取出一卷竹简,命人送上城头。

这样的行为,和曹操索天子弓之举别无二致。

百姓不知端的,仍在高呼“大司马”和“南郡公”。

城头却是一片寂静,包括谢安王坦之等人,此刻均陷入沉默。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桓容定睛看去,发现登上城头的不是车前司马,而是参军郗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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