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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168)

两年前的事,至今少有人提起。偶尔有闲话传出也不会太过分。毕竟牵涉到桓容,难保不会被人利用,到南康公主面前告上一状。

流言日渐平息,殷氏的名声得以保全。殷氏六娘却以为母祈福之名留在城外寺庙,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纵然归来,也错过了豆蔻年华,订不到太好的亲事。

纵然错在庾攸之和殷佳,以桓府之势和南康公主之威,能得今日局面已是相当不易。想起城外的殷氏六娘,殷夫人仍难免心酸。

知晓事情不能改变,干脆眼不见耳不闻,约束家人不要探听,更不要将对门的情况报知,全当没有这个邻居。

阴差阳错之下,倒是方便了荀宥和钟琳行事。

两人曾制定过计划,防备的就是对门的殷氏。

不想数日下来,对面竟是无比安静,明暗的打探都没有,反倒让二人愣了片刻。得知前年上巳节始末,方才摇头失笑,同时舒了口气。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少去最需要防备的邻居,两人的计划愈发顺利。很快,宅院内清理完毕,昔日的雕梁画栋重现光彩,岸边的垂柳焕发生机,浑浊的池水变得清澈。

元月十五之前,荀宥特地遣人给府内送去消息。

桓容知晓二人的计划,千方百计说服南康公主,入台城当日先去青溪里,将送给褚太后的金银带上。

“两位舍人入城时带有数辆大车,建康尽人皆知。”

“儿新得宅院,将随身物品和珍贵之物运入新宅,实是理所应当。”

“今日入台城,初次拜见太后,送些礼无可厚非。”

与其煞费苦心遮遮掩掩,不如给出光明正大的理由,直接将金银运入宫中。

“这些大车内藏机关,载重量远超寻常。”桓容取出一张图纸,将大车内部展示给南康公主。

“入府三十辆,送入台城三辆,余下随我返回盐渎,并不会惹人猜疑。”

庾希人在京口,藏金的簿册早托人送给郗愔。从反馈的消息来看,数量应该无误。

桓容要做的就是将真金白银分好,一成送入台城,余下带着启程,到京口分出一半,就算完成任务。

“这么简单?”南康公主很是怀疑。

“之前是我想差了。想要不引人注意,复杂反而不好。”桓容笑了笑。新增一岁,少年稚气减少几分,气质更显得沉稳。

母子俩商量之后,将出府的时间提前,先去青溪里再往台城。于是便有了三十辆大车排成长列,沿秦淮河北岸前行的一幕。

抵达青溪里后,桓容无心欣赏四周风景,命车夫加快行速,尽快赶到藏金的宅院。

“瓜儿。”南康公主忽然出声。

“阿母?”桓容回过头,表情中带着疑问。

“莫要慌,也莫要心急。”南康公主浅笑。

“记住我昨日同你说过的话,见到太后,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要轻易点头。如果应对不上,闭口不言就好,凡事有我。”

“诺。”

桓容正色应诺,记起方才举动,不由得耳根发热。

还是不淡定啊。

健仆扬起长鞭,犍牛颈上铜铃轻响,行走在冷雨中,鼻孔喷出一团团白雾。

牛车停住后,健仆跃下车辕。

大门前早有健仆等候,无需吩咐,抓紧在石阶上铺设木板,供大车入府。

门前动静不小,不一会便有数名家仆在溪对面张望。

桓容索性大大方方,不遮不掩,请南康公主留在车内,自己撑着车辕跃下,扬起下巴,看一眼溪水对面,将一个意气风发、神气扬扬的少年演绎得活灵活现。

大概过了半刻钟,家仆陆续散去。想也知道他们会如何上报,无外乎桓氏郎君“有财”之类。

“演技果真需要磨练。”

似乎对方才的表现不太满意,桓容嘟囔两声,摸了摸下巴,迈步走进府内。

荀宥和钟琳向南康公主见礼,随后取出簿册,竟比南康公主所得厚上一半。

“这是?”桓容挑眉。

“不瞒明公,清理后院水塘时,又得金十余箱,珍珠五十斛,珊瑚两座,百余绢布,并有诸多青铜及金银器物。仆同孔玙细观,应是前朝宫廷之物。因箱体年代久远,部分绢布已经褪色糜烂,不可能是庾氏所藏。”

“前朝宫廷之物?”桓容面露诧异。

随便挖也能挖出宝来?

“恐消息泄露,仆命人将东西藏好,另造一本簿册。册中之物如何处理,端看明公之意。”

荀宥语气平稳,半点不觉心虚。仿佛没有在暗示桓容,这笔实属意外之财,并不被他人知晓。明公今为幽州刺使,赴任之后,重建城池、安置流民、组建商队,事事都需要钱。这些金银财宝来得正好,独吞方为上策。

桓容看看荀宥,又看看钟琳,见二者表情如出一辙,控制不住的眼角直抽。

果然物以类聚?

桓容摇摇头,不成,这是贬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桓容继续摇头,还是有点不对。

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无论怎么着,都会把自己兜进去。桓刺使唯有抬头望天,默然无语。

转念又一想,不就是爱财吗,爱财有何不好?

他乐意!

“咳!”

桓容咳嗽一声,朝着两人使了个眼色。

荀宥和钟琳心领神会,无需桓容多说,分别拱手揖礼下去安排。

看着两人的背影,桓容突然觉得,自己要是个皇帝,必定是个爱财的“昏君”,这两位活脱脱的当朝“奸佞”。

君臣三个捆成一捆被正人君子唾弃。

晃晃脑袋,这都哪跟哪。

他一定是昨夜没睡好。

大车分出三辆,分别装上金银和珍珠玛瑙,还有几件玉器琥珀。

“太后不喜金银,独爱琥珀,尤其是此类。”

南康公主打开小箱,里面是一枚包裹草茎的琥珀。不知经过多少岁月,琥珀呈现金黄色泽,草茎周围环绕一圈气泡,愈发显得珍惜难得。

“琥珀不难找,这样的却很少有。制成摆件倒是十足有趣。”南康公主拿起琥珀,显然有几分喜爱。

“比起珊瑚如何?”桓容下意识问了一句。

“当然是珊瑚更好。”南康公主合上小箱,手指点了一下桓容额头,恰好擦过眉心的红痣,“胆子不小,敢看阿母笑话?”

“不敢。”桓容连忙告饶。想起昨日南康公主的样子,对比现下,觉得自己多想,却仍有几分不确定。

“阿母。”

“恩?”

“听闻幽州风光不错,阿母可想去看看?”

“瓜儿……”南康公主缓缓收起笑容,声音有些发沉。

“如果不喜幽州,不妨去盐渎?”

桓容期待的看着南康公主,口中道:“盐渎城是新建,廛肆不比建康,也是相当热闹,听石舍人言,近来多出不少胡商。阿母和阿姨多年未出建康,不妨去走走,住上一些时日。”

南康公主缓缓摇头。

“阿母,真不行吗?”

“不行啊。”南康公主叹息一声,将装有琥珀的木盒丢到一边,抚过桓容的脑后,笑容里带着一丝悲伤。

“我不能离开建康,这一生都不能。”

自她嫁入桓氏,今生的命运便已注定。

正如褚太后不能离开台城,生死都不能跨出半步,她也不能离开建康,今生今世都不能。

早年间是为了桓温,如今却是为了桓容。

再多的情谊也抵不过晋室利益,褚太后不会放她离开,乌衣巷和青溪里的几家同样不会。

出身皇室,经历过兵乱,在权势中打滚半辈子,南康公主看得格外透彻。

得知扈谦的卦象,心中愈发明白,直到死,她都不能离开建康一步。如果有一天,她的存在会让儿子为难,甚至有让他失去所有的风险,她的选择只有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

世人言为母则强。

为了孩子,她可以提剑面对桓温,同样可以放弃一切。

“瓜儿,阿母不能离开。”

南康公主笑得雍容,仿佛盛放的牡丹。落在桓容眼中却有道不尽的心酸。

一瞬间,他的心头似有巨石压下,说不出的难受。

“不过,你阿姨可以。”顿了顿,南康公主道,“如果真有那一日,你要孝顺阿姨,如孝顺阿母。”

“诺。”

桓容低下头。

他明白了南康公主的暗示,但他宁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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