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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169)

缓缓垂下双眼,他从未对权势如此渴望。

唯有手握重权,他才能保住珍惜的一切,护住阿母,护住李夫人,护住一切当护之人。

天下间,何等权势最重?

刹那之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桓容用力咬住腮帮,十指一根一根收紧,牢牢攥入掌心。不到两息,口中尝到几许腥甜,掌心留下深深的红印。

车驾行过御道,两侧的官署仍是关门闭户,寂静一片。零星有几盏未熄灭的灯火,在阴沉沉的雨幕中摇曳。

牛车行至宫门前,长乐宫的宦者正在一旁等候。

车门推开,宦者上前行礼,腰弯得极低。

“见过殿下。”

“见过县公。”

两话话后,南康公主颔首,宦者立刻向身后示意,四名宫卫接替车夫的位置,驱赶大车进入宫门。

有太后旨意,车上又是南康公主,车厢无需盘查,径直入了台城。

桓容第二次入宫,心情和之前截然不同。

人都有七情六欲,都会护短。

知晓皇权和政治,不妨碍他对褚太后生出不满,盯着长乐宫的殿门,眼底闪过一抹暗沉。

“雨湿路滑,请殿下小心脚下。”

宦者出声提醒,南康公主按住桓容桓容的肩膀,低声道:“瓜儿,随我来。”

“诺。”

母子俩走进殿中,伴随吱嘎一声,门扉关闭。

宦者和殿前卫守在两侧,天空愈发阴沉,隐隐有几声雷鸣。

内殿中,两排青铜灯立在墙边,火烛辉煌,却无半丝烟气。

一面紫檀木镶嵌的屏风立在旁侧,上面雕刻着麒麟图案,就长乐宫而言,难免有几分不和谐。

室内飘着温和的香气,沁人心脾。

褚太后正身端坐,一身蚕衣宫裙,梳太平髻。未戴蔽髻,只在发间绾一枚丹凤钗,凤口垂下长串流苏,均是以金丝缠绞而成。流苏尾端裹着三枚合浦珠,一模一样大小,都是少见的金色。

“太后安好。”

南康公主福身,褚太后还了半礼。

不似桓容想象中的隆重,更像是寻常“走亲戚”。

“瓜儿,见过太后。”

桓容打起精神,走上前半步,拱手于地,行稽首礼。

“快起来。”

褚太后语声带笑,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示意桓容坐到近前,仔细打量两眼,不禁笑道:“南康,我当真是羡慕你。”

“太后何出此言?”南康公主同样在笑,眼中却像罩了轻纱,让人看不真切。

“瓜儿长得这般好,又是才德兼备,不逊于王、谢郎君。如果生在司马家,我如今又何须发愁。”

这话不好接,也没法接。

南康公主不接话,只是笑了笑,随手端起茶汤。桓容低垂双眸,同样不语,权当是听不明白。

好在褚太后不是心存试探,仅是有感而发,并未继续说下去。看着眼前的桓容,想起琅琊王世子司马曜,又不免暗中叹息。

两晋时期,相貌的重要性自不必说。

司马曜的亲娘是昆仑婢,天生比他人黑上许多。哪怕五官肖似司马昱,在男子都会扑粉的东晋,也属于“丑人”行列。

褚太后选择司马曜,主要看重他的出身。见过本人之后,虽不太入眼,倒也勉强能接受。反正不用天天看,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今天见到桓容,对比两人的相貌言行,些许不满突然被无限放大。

她当真是有些遗憾,为何桓容不是出身晋室。如果是,哪里用得着扶一个婢生子登上皇位。

看着褚太后的表情,南康公主不由得冷笑。

假若知晓扈谦真实卜出的卦象,褚太后的反应会截然不同,更不会有如今的心思。

桓容入宫之日,秦璟和秦玓恰好率兵攻入彭城。

经过数日围城,城内存粮消耗得一干二净,守军失去斗志,城门被攻破时,不下百余人跪地投降。若不是对方迟迟不发起进攻,自己又不敢冒险出城,他们压根不会守到今日。

邺城的援军?

根本指望不上!

秦璟打马飞驰而过,基本没遇到像样的抵抗,想要“不留俘虏”都不可能。

秦玓同样有些遗憾,看着跪在道路两旁,老实得鹌鹑一样的鲜卑守军,不由得啧啧两声。

“这真是鲜卑胡?”

别说是鲜卑精锐,连成了山贼的杂胡都比不上。

围城足足八日,攻下城池却没用两个时辰。

秦氏仆兵没有任何死伤,受伤的纯属运气不好,冲得太急被流矢伤到,更被同袍好一阵嘲笑。

“不过几支箭,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竟还没能躲开?出去别说是四公子麾下,我都替你丢人!”

秦氏仆兵势如破竹,彭城一战而下,下邳郡成为最近的目标。鲜卑太守获悉战况,二话不说,带着心腹部曲连夜出城,快马加鞭直奔兰陵郡。

秦璟和秦玓领兵赶到,城内守军早跑得一干二净,除了汉家百姓,连杂胡都不见一个。

不怪胡人跑,实在是兄弟俩的凶名太盛。

秦璟连下数个郡县,每战都不留俘虏;秦玓在梁郡造出京观,当场吓退鲜卑援军。关于他们的传言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燕国,连氐人和吐谷浑都有耳闻。

对此,秦璟不以为意,依旧该打的打,该杀的杀,大军过处所向披靡。

秦玓抓抓头,觉得自己有点冤。

“不就是夯了个土堆吗,怎么说得我比阿峥还凶?我可比他平易近人多了。张参军,你说对不对?”

张禹不置可否,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被追问多了,干脆发挥语言艺术,绕得秦玓两眼蚊香圈,潇洒转身走人。

“阿岩,阿岚,你们说!”秦玓晃晃脑袋,转向兄弟寻找认同。

秦玦和秦玸互看一眼,同时无语望天。

四兄不发飙了,三兄又开始犯二,这日子还能更精彩些吗?

第一百零三章 振聋发聩

建康城中,雨越下越大,乌云堆积,白昼仿佛黑夜。

天空隐现几声惊雷,闪电撕开云层,一声接一声炸响。

这样的雷雨在一二月间十分罕见。

秦淮河上,艄公船夫使足力气,无论两层的商船还是孤舟舢板,均是纷纷急行,争相靠近码头避雨。

廛肆中热闹起来,尤其是临近南岸的店铺,屋檐下挤满行人。可惜多是借地避雨,少有入店市货。

茶铺和食铺能做上几笔生意,其他的都只能望雨兴叹。

店家叹气归叹气,绝不会将人赶出去。真这么干了,名声必定一落千丈,这店也甭想开下去。

乐开怀的大概只有制伞匠人和售卖蓑衣草履的商家。

自元月初,城中的雨水基本没有停过,仅半月的生意就超过去岁两三个月。

雨水中,多辆牛车自青溪里和乌衣巷驶出,车厢雕刻有士族标记,显然是哪家的郎君和女郎外出赏雨。

多数人不理解雨有什么可赏,但不妨碍在屋檐下举目眺望。

“不懂赏雨,总能赏人。”

牛车成排停住,车门推开,宽袖大衫的士族郎君陆续跃下车辕,撑伞立在雨中,袖摆随风飞舞,道不尽的风流潇洒。

“郎君甚美,我心甚欢!”

小娘子们纷纷翘首,彩色的衣裙是雨中唯一的亮色。清脆的笑声穿透雨幕,为阴冷的天气增添一抹温暖。

台城内,早朝已经结束。

群臣陆续走出殿阁,想起天子近日的表现,不由得摇头叹息,眉间紧锁。遇上当朝宰相琅琊王司马昱经过,上前寒暄之人越来越多。

宫中多次召见琅琊王世子,意图不言而喻。大司马屡次请琅琊王入营,态度也很明显。以王谢为首的建康士族多采取默许态度。

今上肯定坐不稳皇位,无论是司马曜登基还是司马昱继位,交好琅琊王府绝无害处。

“诸位见谅,昱尚有要事,不能在宫中久留。”

司马昱态度平和,纵然心中有几分焦灼,也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谦辞几句便登上牛车,匆匆赶往城外。

目送他离开,众人交换眼色,都是心中有数。

“想必是大司马相请。”

“不错。”

“今日南康公主和丰阳县公入宫,太后的意思……”

司马昱匆忙离开,群臣并未急着散去,而是三三两两聚到一处,交流最近得来的消息。

其中,提及最多的便是桓容和南康公主入宫一事。连谢安和王坦之都在深思,猜不透褚太后究竟是何用意。

是拉拢?

谢安和王坦之都是摇头,下意识认为褚太后此举必有深意,不会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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