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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213)

郗超拉长声音,慢悠悠道:“不认至亲,与父争权,不孝之人!”

司马曜脸色煞白,郗超的话好似一记重锤,狠狠砸下,令他耳鼓嗡鸣,再维持不住镇定。

他知道郗超所言都是借口,为的就是逼他让步后退。

桓大司马早有意晋室江山,扶持大君不过是权宜之计,将来极有可能迫使大君禅位。但是,郗超的话他不能不思量,更不能随意抛之脑后。

不孝,不认至亲,与父争权。

如果他坚持不退让,这些将不再只是劝说的借口,而是确实压到头上的罪名!

将来的事不好定论。

褚太后能不能争过桓大司马,同样是个未知数。

正如郗超之前所言,大君儿子虽少,却不是只有他一个。

能成事且罢,不成的话,如果、只是如果,大君将来可以立下太子,有今日之事,自己绝不会是第一选择。

想到这里,司马曜脸色更白。

郗超则端起茶汤,掩去唇边一丝浅笑。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事成

郗超告辞司马曜,特地再往正室告别司马昱,方才离开琅琊王府,出城返回军营。

在他离开不久,司马曜下定决心,起身去见司马昱。

父子俩屏退婢仆,关在室内密谈,直过了半个时辰,房门方才从内开启。

司马曜自门内走出,双眼通红,声音微哑,眼角犹带泪痕,明显是刚刚哭过。只是神情间有几分放松,不如之前凝重,背脊似也挺直几分。

正室内,司马昱目送儿子离去,心中隐有触动,深深叹息一声。

“逼得我父子如此,实在可叹。”

褚太后联合郗愔同桓大司马角力,他们父子成了双方争锋的工具。如今还要加上建康城内的士族高门,稍有行差踏错,琅琊王府就将不存。

想到忠仆的回报,知晓郗超都和司马曜说了些什么,司马昱的神情有瞬间晦暗。

“郗景兴。”

三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寒意渗人。

这一刻的司马昱,全不似平日表现出的温和。

没有一点手段,岂能坐上宰相之位。

早年前,司马昱也曾胸怀壮志,设法从桓温手中分权,为此不惜借助清谈之名,引会稽名士入朝。

可惜的是,方法并不奏效。

这些人固然能对天子和朝堂产生一定影响,却始终无法真正制衡桓温,反而因为几次决断失误,拱手让出更多权利。

郗愔掌控京口,司马昱曾暗中松了口气,以为有北府军的威慑,桓温总会收敛几分。

未曾想到,晋室竟出昏招,视袁真为弃子,逼得他据守寿春谋逆!

此事一出,司马昱便知不好。

果然,兔死狐泣之下,郗愔对晋室生出戒备,再不如以往忠心。此次带兵抵达建康,压根不在城内久呆,入宫面见褚太后,说话间亦有几分保留。

从获悉的情报推测,假以时日,京口也将如姑孰一样改名换姓,脱离司马氏掌控。

一东一西,进出建康的重要通道都被权臣所据。纵然彼此抗衡,不可能联手,夹在中间的晋室朝廷照样会两头受气。

今上注定被废,太后推出年少的司马曜,明显是打着继续摄政的主意。

思及此,司马昱不禁冷笑一声。

“褚蒜子机关算尽,怎么未曾想过,不只是桓元子,建康士族也未必乐见她再度掌权。”

一旦太后摄政,褚氏及其姻亲借外戚之名,定将试图再起。正如逐渐复兴的琅琊王氏,必会对现有的朝堂政局产生冲击。

肥肉就这么大,多一个人来分,到自己手中的就要少去一部分。想要保持原有的份额,要么不许人进来,要么就将别人挤出去。

王献之和王彪之已然联手,琅琊王氏的郎君陆续入朝,凭借王导和王敦早年打下的根基,哪怕是太原王氏也不可能将他们轻易挤走。

有了前车之鉴,联合自身利益,自然有人不乐见褚太后谋算实现。

自元帝之后,司马氏的天子基本都是摆设,并且多数活不长,不可能如秦汉时的雄才大略。这愈发巩固了士族在朝堂的权威。

现如今,褚太后计划推出司马曜,再度临朝摄政,注定会打破王、谢建立的权利格局。

桓温和郗愔动不得,琅琊王氏也可以让步,外戚褚氏又想来插一脚?

三个字:不可能!

司马昱再度冷笑。

在建康的这盘棋局中,他和司马曜都是棋子,区别只在于司马曜是被动入局,从最开始就身不由己,凡事无法自主。而他好歹能选择执棋之人。

以他多年的政治经验,即便有郗愔支持,褚太后也不可能争得过桓元子。

何况建康士族摇摆不定,当面一套背后一行。日前有书信送来,字里行间透出暗示,分明是希望他能上位,不看好褚太后再度临朝。

饶是如此,司马昱仍不免对郗超心生怨恨。

他本可以慢慢说服亲子,维护父子之情,郗超的横叉一脚彻底打乱计划。

经过今日,他们父子再回不到往日。司马曜不只会同他生出隔阂,更会对司马道子生出防备之心。

父子不和,兄弟不亲。

尚未登上皇位,隐患已然埋下。

“好,好个郗景兴,好个桓元子!”

明知郗超此行不善,他却不能将人拦下,只能事后补救。然就结果来看,成效实属一般,司马昱顿觉满心苦涩。

“时也,命也。”

这是他选择的路,哪怕再难也要走下去。

此时此刻,司马昱竟和桓容生出同样的感慨。

不知该言巧合,还是历史注定。

郗超返回军营,未来得及休息,迅速往帅帐复命。一路行到帐外,听到帐内传出的声音,不禁心头微动,停住脚步。

“可是大公子和三公子来了?”

帐前护卫点头,郗超又听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讽意,并未此时入帐,而是掉头折返。临走前吩咐护卫,何时两位公子离开,再遣人给他送信。

“诺!”

帅帐中,桓大司马高居主位,桓熙坐在右侧,桓歆位置在左,两人争相出言,意图在亲爹面前有所表现。

奈何桓熙在府内养伤,极少出门,桓歆官职不高,消息十分滞后,说来说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便涉及朝中,也多是旧时消息,几乎人所共知,很快就引得桓大司马厌烦。

察觉桓大司马心生不耐,桓歆立刻停口,桓熙犹未发现,仍在滔滔不绝。

又过半刻,桓大司马实在听不下去,出声将他打断,“阿子,此事我早知晓。”

闻听此言,桓熙半句话堵在嘴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角余光瞥到桓歆得意的样子,不禁怒火中烧。不是顾忌桓大司马在侧,恐怕要拍案而起,狠抽对方一顿鞭子。

此时此刻,桓熙明显忘记身有残疾,走路都需要人搀扶,想要如往日一般挥鞭更是不可能。

打发走两个儿子,桓大司马深深皱眉。

“不知所谓!”

不到片刻时间,护卫禀报郗超求见。

“景兴回来了?快请!”

郗超入帐行礼,正身坐下,将拜访琅琊王府诸事逐一道来。

待讲到司马曜已被说服,九成将同褚太后反目,桓大司马总算心情转好,大笑出声。

“好!景兴大才!”

“明公赞誉,超不敢当。”

“当得,当得!”

自到建康这些时日,桓大司马始终憋了一口郁气,如今得以发泄,顿时大感畅怀。

没了司马曜这颗棋子,无论褚太后还是郗愔都不足为惧。

“青溪里可有消息传回?”

“回大司马,尚未。”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搬出桓府,住进桓容在青溪里的宅院,明言是小住,可一住就是数月,显然没有回府的意思。

表面上,此举不代表什么,但往深处想,不得不让桓温提心。

无奈的是,明面刺探无效,都被三言两语打发回来,暗中派人却是一去不回。

桓大司马将多数精力放在朝中,一时没能顾到,待回过神来,桓容已两度派人将宅院护卫得铁桶一般。

想要轻易刺探消息?

完全不可能。

从内部下手?

自从有了阿谷的教训,南康公主将身边人梳理两遍,凡有可疑全部打发去田庄,查明实据立即罚做田奴。

闻知桓容缺人手,还分出一批送往盐场。

做田奴好歹能见天日,做了盐奴,一生都要困在方寸之地,休想离开半步。

几次三番,无人敢再生出心思。威胁利诱全不好使,逼急了就会向上禀报。

南康公主从不拐弯抹角,直接写信向桓大司马要人。事情至此,桓大司马终于发现,发妻行事和以往截然不同,压根不怕和自己撕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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