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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28)

不牵扯桓容还好,牵扯上桓容只会让南康公主怒上加怒,长袖拂过矮榻,直将漆盏扫落在地。

茶水泼湿地面,南康公主厉声道:“拖下去!”

“殿下……呜!”

阿谷被拖出内室,求饶声仍不断传来,见南康公主脸色不好,阿麦立即跟了上去。片刻之后,哭喊声戛然而止。

“瓜儿。”

“阿母。”

“你要记住,这样的人不能饶。”南康个公主挺直背脊,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当年我阿母就是吃了心软的亏,以至于……”

话到中途,南康公主眼中浮现一抹沉痛,银牙紧咬,指尖攥入掌心,留下月牙状的红痕。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背叛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

“我知你应了她,只要道出名单便向我说情,不牵连她的家人。但你想过没有,没有她家人传递消息,她岂会相信姑孰之人是她从侄?”

阿谷跟随南康公主四十年,从台城到桓府,经历过的风雨远超常人想象。没有父母出面作证,根本不会轻信旁人。

桓容低下头,沉声道:“阿母,是儿思虑不周。”

“你并非思虑不周,而是心太善。”

南康公主叹息一声,道:“北边的胡人已经打了起来,一时难分胜负。建康时下安稳,难言何时战祸又临。”

当年苏峻叛乱,叛军直接攻入都城,事先谁又能想到?

“盐渎县设在侨郡,收拢的都是流民。其间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顺即有乱起。郗道徽死后,郗方回手握北府军,有时都难以压服。那里又靠近慕容鲜卑,万一有流窜的乱军,你要如何应对?我日思夜想,实在是放心不下。”

假设桓大司马真起杀心,现成的“替罪羊”就摆在面前。

南康公主示意桓容靠近些,单手抚过他的发顶,沉声道:“可惜我不能离开建康。不然,阿母便和你一起去,哪怕再难,至少有个照应。”

“阿母无需担忧,儿定会平安。”

桓容鼻根发酸,强忍住眼中的热意,坚定道:“儿必定会做出一番成绩。届时,无论何人都不能再令阿母委屈!”

“好。”

南康公主笑了,微抖的指尖擦过桓容耳边,终于用力一拢,将儿子抱进怀里。

“瓜儿,你先忍这几年。早晚有一天,你父……”

南康公主的声音越来越低,桓容竖起耳朵,勉强捕捉到最后半句。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桓大司马做人如此失败,能安稳活到今日当真是个奇迹。

处置完背主的婢仆,桓容向南康公主请示,此行能否多带几名健仆,最好是府军出身。

“可以倒是可以。”南康公主眉心微蹙,迟疑道,“但府里这些都是城外大营调来。”

言下之意,这些人九成信不过,从他处调人怕又来不及。

“阿母,府内之人即可。”桓容道。

出门在外,难保会遇上什么变故,安全问题相当重要。

府内健仆未必信得过,可目前没有别的选择。况且,桓大司马的本意是将他“流放”,暂时无意取他性命。这些人随他前往徐州,全部摆在明面上,防范起来倒也容易。

等他在盐渎县站稳脚跟,总能想办法慢慢调换。

当地有大量的流民,对旁人来说或许是难题,换做桓容,完全是天上掉馅饼,堪称是机遇。

他有县公爵位,食邑数千户,可配车前司马十人,旅贲四十人。虽说封地在氐人手里,只能算作象征,食邑也要打个折扣,国官更是一个都没有,但架不住亲娘和李阿姨给力,金银珍珠一箱箱的搬,绢布直接用车载。

等他到了盐渎县,手中有钱有粮,还愁找不到“保镖”?

回头想想,外要防备庾氏暗算,内要提防亲爹下刀,身边的婢仆信不过,随行的护卫都是间谍,这滋味,真正是爽得透心凉,非寻常可以形容。

母子俩商定健仆人数,桓容起身告退。

“你父归来,我会遣人唤你。”

“诺!”

桓容离开内室,踩着木屐穿过回廊。

阳光自廊檐边洒落,哒哒声接连入耳。行过拐角,两三名婢女弯腰行礼,望着桓容的背影双眼发亮。

因桓容迟迟不露面,北方战事又起,建康城中,“桓氏子”的传说渐渐平息。唯有仰慕桓容“美名”的女郎们,依旧时常眺望秦淮河北岸,翘首以待小公子的出现。

桓大司马回到府内,见到跪在面前的阿谷,得知白日发生之事,仅是挥了下衣袖,立即有健仆上前将阿谷拖了下去,隔日便送去城外大营,此后生死不知。

随后两天,府内一切照常。

送别宴上,桓大司马同南康公主对坐,屡屡举杯相邀。可惜公主殿下不买账,任凭桓大司马上演独角戏,偶尔给个冷笑都是赏脸。

“细君素喜珊瑚,我日前偶得两株,已令人快马加鞭送往建康。”

“多谢夫主。”

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珊瑚大方收下,冷笑依旧是冷笑。

桓大司马终究是理亏,哈哈一笑掩饰过去。

桓容和桓祎专心用饭,漆盘送上又撤下,兄弟俩眨眼吃下整头羊,很快引来桓大司马的注意。

“阿子这饭量?”

“瓜儿日前受伤,虎儿勤于练武,都需要补一补。”

桓温:“……”这是补一补该有的食量吗?

宴毕,桓容被桓大司马唤去正室。

房门在身后合拢,桓容正色跪坐,神情不见半点紧张,任由桓温居高临下的打量。

必须承认,无论桓大司马内在如何,外在的确是一等一的俊朗帅男。人过中年不见半点发福迹象,反而增添几分岁月沉淀的魅力。

权势、财富、美人,桓大司马样样不缺。

如果不是第三次北伐遭遇滑铁卢,政治上遇到谢安这样的神人,造反大计功亏一篑,简直就是“人生赢家”的标准样板。

父子对坐半晌,依旧是桓大司马先开口。

“阿子此去盐渎,随行之人务必精挑细选。我已选好健仆二十人,均是西府军出身,曾追随我南征北讨,必可护你周全。”

“谢阿父。”

“抵达徐州之后,无需着急赶往盐渎,可先往郗方回处拜会。我会修书一封,你带去即可。”

“诺。”

“有何需要尽可同为父讲明。”桓大司马渣了十几年,扮演起慈父照样驾轻就熟。

“儿确有一事。”

“直言即可。”

“此去未知归期,唯请阿父保重。他日儿有所成,必拜至阿父跟前,以谢阿父栽培之恩。”

桓容言辞恳切,目光清正,面容俊秀如玉,额间一枚朱砂痣恍如彩宝。

话落弯腰行拜礼,退出内室。

目送桓容离开,桓大司马突觉心头不定。回想桓容近日言行,联系郗超前番所言,不由得眸光渐深,眼底泛起一丝冷意。

第二十四章 变化

太和三年,四月,戊子

桓大司马离城当日,本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车队行到宣阳门,天空陡然聚起层层乌云,雷鸣闪电突降,大雨倾盆而下。送行的官员来不及躲闪,全部浑身湿透,淋得落汤鸡一般。桓温在车前同桓温道别,同样未能幸免。

说也奇怪,等到桓大司马离城,不到一刻钟,雨水骤然停歇,云层随风散去,碧蓝晴空犹如水洗,仿佛之前的疾风暴雨都是幻觉。

桓容坐在车上,发梢不停滴水,连连打着喷嚏。

小童不敢轻忽,张开布巾为桓容拭发,并连声吩咐健仆扬鞭,以最快速度赶回府内。

“不能在外边耽搁,郎君怕要着凉!”

“诺!”

牛车行过秦淮河北岸,知是桓氏郎君经过,立刻有人群聚集。

健仆心道不好,若是被人群拦住,一时半刻恐脱身不得。郎君真着凉生病,自己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再不犹豫,长鞭甩过半空,接连打出几个鞭花。又有健仆跃下车辕,拉动牛鼻上的铜环。健牛吃痛,牛车的速度登时加快一倍不止。

因为之前一场大雨,车盖遮得严严实实,车门也被关住。

桓容坐在车厢里,只能听到嘈杂的人声,见不到外边情形。随着牛车加速,喷嚏声越来越响亮,头一阵阵的发晕,脸颊泛起潮红。

见桓容脸色发红,小童壮起胆子摸了摸桓容的掌心,当场急得要掉出眼泪。

“没有大碍,莫急。”桓容背靠车厢,示意小童不要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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