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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434)

他晓得段磬之事有蹊跷,慕容令的府邸护卫何等严密,段磬又非武将,且身在厢室,怎么别人不杀,偏偏要费劲穿过前院,七绕八绕,将他斩杀于刀下?

慕容冲绝对不蠢。

外傅之年征战沙场,少有勇猛之名;邺城被破,追随慕容垂北上高句丽,作战勇猛,率先攻下丸都城,更是战功赫赫。此后又率人南下,抵达幽州之地,同当时的幽州刺使、如今的汉室天子做成生意,市来铠甲兵器。

这样的人,如何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段砚想不明白。

猜到某种可能,顿时让他浑身发冷。

如果事情真是阿父和外兄谋划,以大兄的性命算计慕容冲,无论此战胜与不胜,吴王之后,三韩之地的慕容鲜卑早晚要走上死路。

心中犹如沸水翻滚,段砚神情紧绷,任由段氏家主厉声叱喝,始终咬紧牙关,不发一言。等到对方话音暂落,立即告辞离开。

亲父子又如何?

为段氏一族,该舍的必定要舍!

段氏家主以为段砚悔悟,故而低头不语。殊不知,后者正在心中思量,如何在大战之前离开丸都城,带着妻子儿女逃出险地,为段氏留一线生机。

丸都城内闹得沸沸扬扬,除慕容垂派出的甲士,段氏手下的护卫和私兵几乎倾巢而出,就为抓住慕容冲。

城门处,往来车辆人员都被严查,尤其是能藏人的大车和箱笼,必要逐一查看,确保不出半点疏漏。

一支鲜卑商队经过城门,车上的箱笼全被打开,装载的药材和少许杂物被翻得七零八落。有士卒不想费力翻找,直接举矛在箱中乱扎,伤了不少药材。

商队中的护卫怒目而视,被商队首领当场拦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为平安离开,商队首领再心疼药材,也不会和士卒起争执,更是陪着笑脸,送出一只绢袋,队伍方才平安出城。

“郎主,这些鲜卑兵未免欺人!”

“休要多言,速速离开!”

离开士卒的视线,商队首领也不令人清点货物,立刻扬鞭,驱赶大车快速前行。直到离城数里,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放松,速度也渐渐减慢。

行至一处密林,丸都城再不见踪影,商队首领拉住缰绳,跃下马车。

“带人往四周看着,遇到生人立刻示警!”

“诺!”

护卫和健仆纷纷下车,在四周散开,提防过往行人。

确定没有危险,身后没有任何鲜卑兵的踪迹,商队首领走到车厢一侧,弯腰敲了敲车轮。

三下之后,车底落下一块挡板。

商队首领退后半步,一阵细微的声响后,慕容冲从车下走了出来。

样子稍显狼狈,衣襟上犹带血痕。五官依旧俊美,却不复年少时雌雄莫辨,多出几分青年的刚毅,此刻更带着凛冽的杀气。

“殿下,此地距丸都城至少二十里。”商队首领打开水囊,自己先饮过,才递给慕容冲。

“多谢。”慕容冲接过水囊,仰头大灌。水顺着嘴角流淌,很快浸湿前襟。

被慕容令陷害,又得密报,知晓段氏和慕容令联合,不惜牺牲段磬也要置自己于死地。仓促之下,慕容冲借商队逃出丸都,身边仅有数名部曲,余下各寻办法出城,商定在室韦边界汇合。

“殿下,仆此次往丸都市药,所余金银不多。”

商队首领摸出一只绢袋,里面是打成薄片的金子。又从怀中取出一小袋珍珠,成色不及合浦珠,在北地依然能卖出高价。

“仆仅有这些,此外,车中有制好的伤药和丸药,殿下可一并携带。平安过了室韦,即便消息走漏,也无需担心追兵。”

“此番多谢你。”慕容冲握紧绢袋,正色道,“如平安度过此劫,他日冲必回报!”

商队首领摇摇头,笑道:“当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仆与妻子俱要死在高句丽人手中。能够活命,还能积攒下这份家业,全仗殿下恩义。仆只恨不能涌泉相报,何敢求其他!”

两人说话时,藏在车底的部曲陆续现身。

商队首领命健仆解开缰绳,将备好的干粮和水囊系上马背。

“殿下,望此去一路平安。”

慕容冲点点头,从身上解下一块佩玉,拔剑斩为两段。一段交给商队首领,道:“如冲不死,可携此玉来寻。凡能力所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商队首领握紧玉佩,深深弯腰。

慕容冲跃身上马,打了一声呼啸,部曲立刻聚拢,按照预定方向疾驰而去。

商队首领直起身,没有着急启程,而是命忠仆取出熏肉和蒸饼分给众人,言是吃饱后再上路。护卫健仆不知内情,抓起蒸饼熏肉大嚼。

不过盏茶时间,众人陆续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少顷气息全无,表情扭曲的死在地上。

临死之前,一名护卫怒视商队首领,怒道:“你为何害我?!”

商队首领看着他,叹息一声:“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今日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是为了慕容冲,也是为了他自己。

待护卫健仆尽数气绝,商队首领带着忠仆动手,将大车拆散,使得药材散落遍地。又在护卫和健仆身上补了几刀,很快血腥味弥漫。

忠仆站在林边,双手合拢,仿效狼嚎。未几,林中响起野兽的嚎叫,野狼的身影若隐若现。

布置好一切,商队首领跃身上马,带着两名忠仆扬长而去。

密林上空出现成群的乌鸦,叫声随风传出,沙哑、凄厉。

太元元年三月,慕容冲为慕容令和段氏联手陷害,被迫逃离丸都。

有部曲未能成功出城,重刑之下供出汇合之地。段氏派人前往袭杀,却不见慕容冲半点影子。

原来,在室韦边境汇合不过是个幌子,之所以留部曲在城内,为的就是迷惑追兵视线,尽量为自己争取时间。

早在中途,慕容冲就下令改变路线,略过室韦和库莫奚,径直北上扶余。

“秦兵不日将至,南地的商船不会在这个关头前往三韩。”

天黑休息时,慕容冲对心腹部曲道,“从去岁开始,幽州商船即往扶余和勿吉,我等寻机进入扶余,同南人市来兵器铠甲,借扶余王庇护,必有再起之日!”

慕容令和段氏最好祈祷死在秦氏手中,如若不然,日后遇他挥师报仇,并将几人碎尸万段!

“殿下,扶余国势微,恐怕……”

“正因其势微,方才有我等立足之地。”慕容冲折断一根枯枝,随意丢进火堆,“扶余国的大臣都想着偏安,扶余王却有不小的志向。之前氐秦势大,还曾私下放言欲仿效苻坚。”

说到这里,慕容冲面露讥讽,半面被火光映亮,半面隐于黑暗,莫名现出几分诡异。

“我虽不比叔父,总有几分善战的名声。今我去投,扶余王没有倒履相迎,也不会当面扫地出门。”

“万一其派人往丸都送信,殿下岂非身陷险境?”一名部曲担心道,“不如西行返回祖地,要不然就往漠北。”

慕容冲摇摇头。

“丸都城守不住。”

“什么?!”

“叔父再是强悍,架不住拖后腿的太多。段德活着时,段氏能为叔父助力。段德死后,段方成了段氏家主,糊涂到牺牲段磬,就为助慕容令成事。”

慕容冲盯着火堆,神情越来越冷。

“有这样的人在一旁,纵然是叔父,也挡不住秦氏上万甲兵。遑论秦玄愔善战之名不亚于叔父,甚至超过叔父当年。”

丸都城必破,毋庸置喙。

“可是殿下,此次领兵的并非秦策四子。”

“没什么区别。”慕容冲随意抓起一根枯枝,“秦氏定都长安,建制称帝,同南边早晚将要一战。以秦策的为人,在此之前,绝不会在边界留有隐患。”

之前是柔然,如今就是三韩。

“领兵的是秦氏三子,如攻不下丸都,秦玄愔定会奉命出兵。他手下的骑兵是什么样,你们也都清楚。等他们放出笼,丸都城都将夷为平地。”

众人陷入沉默,想到秦璟手下的八千骑兵,都不免脸色微变。

慕容冲架起一条长腿,想到慕容令和段氏的算计,突然觉得好笑。此举固然是害了他,却也间接的救了他。

没有这一场好戏,他未必能下决心离开。

此去扶余,数年内不会再涉足中原。想要同那边那位新帝过招,进而一雪前耻,怕是不再可能。

慕容冲按上肩头,伤口早已经痊愈,留下的疤痕却永远不会消失。每每想到这里,难免咬牙切齿。尤其是踹在身后的那一脚,更是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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