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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506)

“裴远,你看看这是谁?”

城门久攻不下,主动请缨的叛将心生恼怒,竟派人抓来守将的家人,老少妇孺皆不放过,全部推到城门下。

“劝你看清形势,秦伯勉实非明君!”

“自他登基以来,诸州郡连遭天灾,旱蝗不绝,使得民不聊生。月前更有天龙食日之象,可见上天不欲见其窃居长安!”

“自古以来,无道君王皆杀良屠忠,夏桀商纣,比比皆是。”

“秦氏有驱胡之功不假,然其杀戮过甚,唐氏、于氏、杨氏的血尽皆未干!”

叛将一心诋毁秦氏,不惜将死在秦璟手下的豪强同唐氏并列,只为将秦氏踩进泥里,占据大义。

谋算是否能成功,是不是能说动守军,一时半刻看不出效果。

但是,随他攻打城门的豪情却是各个双眼发红,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能一举拿下长安,逼秦策退位,拖到秦璟带兵前来,事情会更不好收拾。

想到秦璟手下的雄兵,在场之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为今之计,必须尽速拿下城门,包围桂宫,逼秦策写下禅位诏书,并指秦璟同桓汉勾结,方能占据道义制高点。

“裴远,你休要执迷不悟!”

“笑话!”裴远立于城头,俯视城下叛军和被按跪在地上的家人,脸膛因发怒而变得赤红,眼底爬满血丝,“夏侯端,你休要花言巧语!如无秦氏,六州尚在鲜卑之手,长安亦有氐贼盘踞!”

“无四殿下横扫漠南、兵发西域,无三殿下攻下三韩,彻底扫清慕容鲜卑,岂能有今日局面?!”

“汉末以来,天下纷乱。永嘉之乱后,中原被胡贼窃取,百姓流利失所,死在贼寇手中不知凡几!”

“你今日大言不惭,将此一语带过,究竟是何居心?”

“莫非在你眼中,这中原大地当为胡贼窃据?!”

夏侯端恼羞成怒,不再以言语规劝,命部曲推出裴远的家人,厉声道:“裴远,我好言相劝,你却不知好歹,决意追随秦氏到地底?好,我成全你!不只是你,还有你的家人。你敢辱我,我要你亲眼看着家人人头落地!”

“你敢!”裴远怒发冲冠,目龇皆烈。

“有何不敢,动手!”

夏侯端一声令下,数颗人头滚落在地。

断颈处血溅三尺,尸身倒在地上,四肢犹在轻轻颤抖。人头滚落,至死没有瞑目。

“阿父,阿母!”

见此一幕,裴远痛苦大叫,双眼染血。

夏侯端却在哈哈大笑,满脸尽是得意。

笑够了,凶狠的目光射向城头,命麾下又推出二十余人,全部按跪在地,扬声道:“城头之人听着,如不速速弃刀,尔等家人都要人头落地,裴氏的下场就是例证!”

“卑鄙!”

“夏侯端,你如此行径,必为天下人唾弃!”

城头上,有人大骂夏侯端无耻,有人却心生动摇。见叛军又举起屠刀,再也忍不住,狠狠咬牙,兵锋指向方才并肩作战的同袍。

见此一幕,夏侯端哈哈大笑。

“拿下裴远人头,一切既往不咎,并赏金五十,绢二十匹!”

反戈相向的守军越来越多,裴远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战到最后,仅剩裴远一人孤立城头,看着昔日的部下,连声苦笑。

“尔等从贼,可曾想过后果?夏侯氏是反叛的小人,一旦几位殿下回朝,叛军未必能撑上几日。”

“将军,非是我等见钱眼开,甘愿从贼,实因父母妻儿就在城下,我等不愿见家人身首异处,别无选择!”

“好个别无选择。”

裴远仰天长叹,再看一眼城下,见家人尽数被杀,唯留下幼子,在叛军刀下瑟瑟发抖。

“阿子!”不顾环伺的刀锋,裴远扬声道,“裴氏儿郎幼习忠孝节义,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绝无屈膝苟活之人!”

话落,裴远长刀横扫,逼退昔日部下,旋即单手一撑,纵身一跃,自城头飞身而下,砰地一声掉落在地。虎目圆睁,鲜血自身下流淌,同家人的血汇聚到一处,难分彼此。

城头城下都是一片寂静。

哪怕是夏侯端,看着裴远的尸身,也是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不知该下什么命令。

“阿父!”

终于,寂静被一声悲呼打破。

裴远的小儿子拼命挣扎,不管不顾的扑向父亲的尸身。押着他的叛军下意识收刀,竟真的被他挣脱。

“阿父!”

七、八岁的孩子,扑在父亲的身上大声痛哭,双手和脸颊都被鲜红染红,泪水滑落眼眶,竟非透明的颜色,而是带着丝丝血红。

“阿父教导,裴氏没有屈膝的儿郎。”

男孩满脸泪水,身体仍在发抖,却一把拔出裴远靴掖中的匕首,冷光闪过,猛冲向立在不远处的夏侯端。

这样的攻击,自然不可能成功。

刀锋挥过,胸口陡然间一凉,男孩低头看了看,再抬头,脸上全无半分惧意,反而当着众人的面笑了。

笑声中,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染红了男孩的下颌。

“裴氏纵然血脉断绝,亦无愧于心!夏侯端,尔等小人必被千夫所指,死后戮尸!”

这样的话语,根本不像一个孩子所言。

夏侯端有瞬间的怔忪,脸色一阵阵发白。只觉得是裴远英魂未散,借亲子之口发下最恶毒的诅咒。

守将身死,北门的战斗宣告结束。

城下却没有一声欢呼,而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来人。”夏侯端握紧刀柄,力持镇定,命部曲飞报告夏侯鹏,言北门已经拿下,“速去报知家主。”

部曲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士卒正在打扫战场,裴远的尸体已经被收走。留在城下的血迹愈发显得刺目,仿佛在昭告世人,方才这里都发生过什么。

夏侯端攻打北门时,夏侯鹏亲自带人包围桂宫。夏侯硕率兵搜查城内,下令关闭坊门,不许任何人随便出入。

胆敢反抗之人,庶人一律格杀,朝廷官员和豪强全部拿下。

张禹身为司徒,自不愿从贼。依靠张氏私兵,联合数名姻亲,同叛军形成对峙。

高墙深院,又有箭楼矗立在墙内,易守难攻。

夏侯硕不愿浪费时间,令士兵直接放火。

除院墙外,宅内建筑多为木质结构,遇火极易点燃。纵然有防火措施,架不住火箭一波接着一波,压根扑灭不及。

火势熊熊而起,府内陷入混乱。

叛军趁机破门而入,拿下数名家仆。寻到张禹,当即五花大绑,直接押往桂宫。

“官家的诏书多由司徒执笔。”夏侯硕笑道,“今日,还要麻烦张司徒一回。”

“逆贼!无耻之尤!”

张禹破口大骂,夏侯硕不以为意,下令将人直接架走。同时命叛军严守府门,将逃出之人一一捉拿。

“事成后速速灭火,莫要让火势蔓延。”

“诺!”

数年前的一场大火,近乎烧毁半个长安,众人都是心有余悸,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

未料想,大火刚刚熄灭,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瞬间狂风大作。

十二月的天,怎么会打雷?

叛军齐齐抬头,望向乌云聚拢的天空,陡然生出一阵惊悸。彼此看看,都是满脸惊恐,不明所以。

这异样的天象究竟代表什么?

桂宫中,叛军和殿前卫陷入鏖战。

秦策重病,实在难以起身,更不能轻易移动。刘皇后和刘淑妃守在光明殿,听到殿外的喊杀声,姊妹俩没有半点惊慌,依旧表情淡然,为秦策奉上汤药。

殿内的宦者宫婢脸色煞白,唯有大长秋和少数婢仆一如寻常。

似乎习惯了这种杀戮,见到喷在殿门前的血迹,大长秋仅是眉头微皱,扫过两眼就罢。

遇上情况紧急,有叛军突破殿前卫的防守,大长秋请示过刘皇后,亲自带人支援,很快将叛军打了回去。

几次三番,战斗持续到深夜,宫中亮起火把,殿前卫和叛军的尸身铺满御道。

血迹沿着石阶流淌,整条石路都被染红。

“陛下,可要歇歇?”刘皇后将漆碗交给刘淑妃,展开绢帕,拭去秦策嘴边的药渍。

“不用。”秦策摇摇头,靠在榻边,透过雕窗,看着殿外跳跃的火光,沙哑道,“什么时辰了?”

“已将丑时。”

“这个时候了?”耳闻不间断的喊杀声和刀戈相击的钝响,秦策没有半分紧张,静候片刻,开口道,“难为伯举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就差最后一步,却是迟迟不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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