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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九重天阙系列](103)


昀凰望了她,有一刹快意掠过心头,终究还是不忍看她最后一丝慰藉泯灭。
“不是父皇,是我。”昀凰轻轻开口,望进骆后眼里,“一直都是我。”
车驾摇晃间,有光透入车帘晃动在昀凰脸上,明灭如魅影。
骆后声息遽止,瞳仁剧睁,一瞬不瞬地看她。
良久,她喉头一滚,发出格的声响,诡异扭曲笑容却浮上脸庞。
“多谢你肯告诉我。”她挺直颈背,以一个皇后的端庄朝她微笑。但在她瞳仁深处,分明却有残壁将倾之前的颓败剥落。原来她不是输在一夕之间的侥幸,而是早早输与两个后辈。
猛地车驾一颠,在疾驰中突然停顿,马儿扬蹄咴咴,将车内两人颠得冲撞在一起。外边疾矢破空之声不绝,夹杂起伏惨呼。骆后挣起身来一手掀了帘子——
只看见宣武门前羽林军竟如蜂窝炸开,潮水般涌上来,当先一乘云湖和承晟所在的马车已冲到宫门,兵群里霍然有人发一声喊,“妖后篡逆无道,晋王亲率大军平叛,还不弃暗投明!”
羽林军中大哗,已是自起内乱,看样子大半已倒戈。
骆后脸色剧变,叫一声不好,立时喝令车驾退走。
然而前方乱兵已经包围过来,四下都高叫着,“拿下妖后,杀无赦!”
前面车驾立刻勒缰掉头,然而为时已晚,那马儿扬蹄之际,左右兵甲群中同时掷出七八支巨矛,挟风刺中马身,将两匹骏马当胸戳出血窟窿来。濒死的马儿奋蹄怒嘶,猛发力将车辕挣断。正在疾驰中的车驾脱轨翻侧,车盖砸飞丈许。
车门摔得飞脱,云湖公主揽了承晟一起被摔出车来,双双跌滚在地。
两旁兵士已执刀冲上前,不待云湖从尘土飞扬的地上挣起,冲在最前的士兵已一把揪起她发髻,手起刀落!
血,飙溅三尺。
美人头,落地。
昀凰双眸猝然睁大。
诸般惨厉杀戮都见惯,唯有最直接的一种,生平始见。
云湖头颅落地,承晟呆呆跌在一旁,被腔子里的血喷溅了满身,一声不吭就栽倒晕死过去。
四下兵士欢声雷动,被这血腥刺激得双目赤红,仗戟冲向后一辆骈车。那骈车不退反进,趁众人欢呼之际,怒马惊嘶一跃而过,踏倒前列兵士,不顾一切往宫门冲去。
车后随从侍卫被抛下不顾,尽留给一拥而上的兵士举刀屠戮。
宫门处守卫难挡马车疯狂之势,闪避不及者皆被踏于马蹄下。
车中剧颠急摇,昀凰终于挣脱双手的束缚,抓住一道扶栏。然而骆后竟不管不顾,被撞倒在车内,却纵声狂笑,状若疯魔。车门已被摔开,昀凰扭头回望,赫然见宫门外黑压压一片重盾成墙,一望无尽的兵甲阵列在前,数列弓箭手张弓跪立,箭在弦上,齐齐对准骈车。
那重甲拱卫之中,一骑神骏凛凛,马背上的那人风氅翻飞,长剑浴血,正是晋王尚尧。
弓箭手蓄势不发,只能晋王号令。眼见着骈车越驰越近,晋王只望了车中,手中长剑凝定不动,一丈丈、一尺尺,看着那骈车逼近……
劲风急掠,扑面吹得鬓发纷飞。
耳边马蹄嗒嗒如巨锤敲落心头,每一击,每一步,分踏阴阳生死。
前方寒光映日,剑锋戟刃连成铁色光幕,森然灼人。
百名弩兵半跪阵前,平端劲弩,三棱铁矢瞄准失控狂奔而至的骈车。
昀凰凝望那战马上挺拔身影,看翻飞风氅在他身后展开如云巨翼,如龙战于野,似飞龙在天。
在他身侧,金甲战袍的诚王长发披散,半面如魔半面如玉,手中长剑缓缓举起。
剑尖一点寒芒,衔连日光。
烈焰焚尽深宫恩怨,最后的讳秘,也将和死人一起埋入地下。
他登顶之日,莫非亦是她的终点。
八百里殷川断绝故国旧梦,从此输无可输。
天家豪赌,无非是赌一场成王败寇,她却多押上一段风月杀戮。
三军列阵,无数双眼睛都在这一刻聚集于此,看见烈日光炽,疾风吹起她发丝飞舞,广袖激荡如凤翼,仿佛浴血凤凰翱翔天阙。
马嘶,风起。
风氅猎猎,铁蹄御空。
战马上晋王尚尧的身影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祇,一人一骑,冲出阵列,朝狂驰的骈车迎去。
错身刹那,风氅如云展,他俯身,朝她稳稳伸出手。
“我说过,必不负你。”
众目睽睽,望见千钧一发之际,那一枚丽影就此坠入他怀抱,随他绝尘驰向宫门,衣带随风氅翻飞,仿佛凤羽旖旎千里……
十丈之外,诚王瞳孔抽缩,半张毁坏的脸上被失望痛心之色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