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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54)

爷爷种的糙药大多摘来送了邻居亲朋,留下一些晒干存起,家里谁有头疼脑热,就浓浓煎上一碗;夏天暑热,小孩易生痱子热疮,黄连水都是我们必喝必洗的东西……那种苦,真是苦到想哭。后来过了很多年,院子不见了,爷爷也离开了,我在异国他乡生活了,想念起黄连水的味道,去中国城的药材店买来泡了水,喝一口,眼泪还会滚下来。不再是因为苦,是因为心里泛起回忆中的甜。

到了二三十年代的烽火乱世,爷爷就像很多电影里的热血少年那样,离开家乡,开始了另一种人生。

到他晚年,每当吃柚子,爷爷就会说起家乡的柚子如何甜。

六七十岁的时候,他还记得幼年家中门前有柚子树,他爬上去偷吃,吃完把果核藏在树上,不扔下去就不被发现了。也许他心里不仅怀念老家的柚子,也一直藏着个未能继承家业、悬壶济世的遗憾,所以才在家里又种药糙,又泡药酒。

家里有间偏阴避光的小屋子,是他专门用来储存瓶瓶罐罐的,里面浸泡着各种古怪花糙,还有蛇和壁虎之类的可怕东西。小时候我很怕走近那间屋子,总觉得瓶里的东西会复活了跑出来。甚至怕人参,那东西长得有头有脚有须,肖似人形,盯着看一会儿就会忍不住想,它泡在酒里痛吗,难受吗。

除了摆弄糙药,爷爷更多的时间,花在打理前院的花糙,因为奶奶喜欢家里漂亮。

前院的花园是他自己一天天收拾出来的,有石桌和水池,池子里砌了湖石假山,漂满浓绿浮萍。据爷爷说水里是有鱼的,但我从来没见过,倒是放养了很多小蝌蚪进去。那时常有人在学校外面卖蝌蚪,游来游去很可爱。我买过不少,但爷爷说那些不会长出小青蛙。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后来小蝌蚪都长成了蛤蟆。

那些丑丑的小家伙就在我们院里安了家,夏天夜里呱呱叫,把水池搅得扑通扑通。

那时水池边有一个高高的架子,长满金银花藤蔓。夏天花开了,才知道金银花这名字虽直白,却取得真好,真的就是碎金雪银散缀碧藤……馥郁清香很远都能闻到,花架下落满金黄雪白的纤细落花。奶奶会用大剪刀把好的花枝剪下,煮金银花水加冰糖给我们喝,味道清香微苦,是清热的好东西。

池边花圃里种着一圈茉莉、栀子、月季、凤仙、蔷薇、玉簪、牵牛花……还有一株苦楝子树、一株已经被雷劈死的泡桐,和一株冬青树。冬青不是通常说的冬青卫矛,而是女贞。印象中,应该是比较少见的高杆金叶女贞。不过我不知道泡桐怎么会被雷劈死,反正自记事起,那棵老树就焦黑扭曲地立在那里,树干形状怪异。小时候很害怕,偷偷问爷爷,那树会不会是妖怪变的呀。爷爷说妖怪最怕打雷了,就算是妖怪也被劈死了。

茉莉花开的时候,奶奶会把花朵摘下来,用线串成雪白的花环戴在我手腕上。去上学,半个教室都闻得到花香;凤仙花开的时候,爷爷教我把花朵摘下来放进玻璃罐子,加点明矾,舂烂倒出花汁,悄悄染在尾指指甲。

还有更多奇怪的花糙我说不出名字,都是爷爷年轻时走南闯北顺便搜罗来的。

他去过很多地方,从滇缅深山,乃至太平洋上的海岛。

他向我描述他在太平洋的小岛居住的那段日子,描述海里巨鱼和土著的奇异见闻,描述船行大海的风浪遭遇,那些遥远的风光,对于幼年的我,如同天方夜谭。

院子里除了花花糙糙,还养着些小动物们,有猫咪、鸽子和一群小鸡。

鸽子是普通的菜鸽,邻家喂了一阵懒得喂了,放任鸽子们在我家院子来来去去,时常和小鸡抢食,然后被花猫撵得四下逃窜。乡下有亲戚送了几对鸡来,暂时养在后院,不料它们就生了蛋,孵出一群毛茸茸的小鸡。

曾经我很喜欢这些小绒球,但等到长成吵嚷臃肿的公鸡母鸡之后,我就讨厌起这种动物。它们会把花圃里的沙土弄得到处都是,从早到晚咯咯咕咕,没完没了。爷爷养的小花猫和大黑猫也聪明,懂得分辨敌友,对待家禽就相安无事,看到外来的野鸽子却一阵狂撵。

爷爷喜欢猫。

家猫被他养得比野猫还凶,偶尔有野猫来院子里打架,他就给我家猫儿助阵,打赢了就奖励小鱼干吃。尤其那只老黑猫,黑得全身发亮,凶得像个小豹子。

它喜欢躲在树上,等鸟儿靠近,跃起一口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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