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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55)

花猫则很温柔,很爱小孩子,在我蹒跚学步时,它也亦步亦趋。

当我走得稳了,家人就常看见我把老猫尾巴倒提,拖着它到处走。

如果家里来了外人想抱我,老猫就会弓背竖毛,嘶叫着把人赶开。

不知道在它心里,是不是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照看……我们一起在地上滚过,一起头顶头睡觉,一起吃鱼片,一起蹲在院子门口等爷爷奶奶外出回来。

在院子西侧有间通往后园的屋子,空间很大,前半部是爷爷的工作间,后半部是储藏间。但我总把那里叫作藏宝洞。爷爷自己也说不出里面藏了多少宝贝,反正有很多铁箱子、木箱子,层层叠叠垒着放着,但凡爷爷想起要找什么,就不厌其烦地搬下来,有些需要搭梯子取,有些是上了锁的。神奇老爷子总能从里面变出新鲜东西给我玩,比如几块沉甸甸的旧钱币,比如刻着英文的老打火机。

他还有个小巧的铁箱子,里面分栏分类放的都是花籽。

园子里早已花满为患,可他的收集癖从未收敛,每次外出遇见了难得的花花糙糙,就非要弄点种籽或幼苗回来。

爷爷的另一个爱好是摆弄木头。

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对木工机械有特殊兴趣,每个男生几乎都热爱过模型吧。爷爷对木工的浓厚兴趣,在我看来也和小男生喜欢做模型差不多,只是他玩得高端些。

首先他收集的各式木材堆积了半间屋子,且大多是上好的木料。他的工作间就是专门用来做木工的,各式工具齐备,锯、斧、刨、凿、墨斗、油漆……应有尽有。

爷爷做出来的木工作品,有一个大衣柜、一个竹沙发、两把躺椅和我的一把小椅子。

我的小椅子一直用到十六岁才开始脱漆。

那是一把墨绿色的圆弧靠背椅。

但他做得最好的,是给奶奶的牙签。

奶奶有用牙签的习惯。

爷爷先把楠竹劈成薄竹片,再削成细枝,小刀慢慢刮细,一头扁圆,一头尖细,最后用砂纸打磨。要换三种粗细的砂纸一点点磨,用力稍重就会折断。

按这工夫,一天下来只能做四五支。

爷爷总共做了十几支,拿打磨光滑的青竹筒装着给奶奶。

一个肯为妻子做牙签的男人,连这么琐碎的物件都做得精细有心。

认字还不多的时候,求知欲和好奇心最浓厚,只要有字的纸张,我什么都想看——妈妈书柜里的西方文艺小说,被我偷来看,爷爷放在枕头下的武侠小说,我也偷着看。没偷几次就被爷爷发现,他也不说什么,就问看懂了吗,都说的什么?我似懂非懂,他就再把故事讲一遍,什么是英雄好汉,什么是义薄云天,我懵懵懂懂地听,他眉飞色舞地讲。

他很会讲故事,虽然听众只有我一个。

杨家将、岳飞和武侠小说,是他讲得最多的故事,三国、水浒时而也讲,但讲着讲着他就会自己大发感叹,一番贬扬评点,听得我昏昏欲睡。

他常常在一把竹躺椅上聚精会神地看武侠小说,戴着老花镜,长而浓的眉梢时不时跃起。

阳光好的时候,他牵我一起出去散步,遇到别的老头儿,坐下来喝一杯茶,下一盘象棋,一边闲谈聊天,老人家都爱讲当年事。我坐在旁边小凳子上,即使听不懂也认认真真听他讲,觉得他讲什么都好听。

但有些好玩的事,他不在外面和别人讲,只在家里,闲来无事,讲给我听。

他很清楚我还不能听懂,但是他依然闲闲地讲……讲从前的袍哥帮会,码头堂口轶事,讲陪都抗战岁月,讲滇缅深山里的奇事,讲他在太平洋海岛上的诡异见闻。

他手把手提着毛笔教我写字,从“永字八法”练起,等我能把字写端正了,他就教我写了第一个连贯的词,那个词是“精忠报国”。

多年后,我长大了,在家人和旁人的话中,听他们谈起爷爷,那仿佛是另一个人——不苟言笑,脾气峻严,甚至有些待人疏离。

那怎么会是他呢。

在我眼里,他是醉心花糙园艺,醉心手工,高兴了会唱几句黄梅戏,爱听评书,爱看武侠小说,会讲很多千奇百怪的故事,总是精神抖擞,有趣得不得了的一个老头子;是每天早晨帮我背上小书包,牵着我的手,乐呵呵送我去上学的那个快活的老头子。

我们一起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叽叽喳喳,爷爷微笑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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