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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218)

半身笼在灯光下的霍仲亨抬起眼来,凝视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这是与自己有着相同血脉姓氏的人,是他毕生希望之所寄。他铁铸似的神情里,蓦然有了暖,罕有地露出赞许微笑。子谦却红了脸,抿唇不再言语。

霍仲亨温和地看着他,“刚才你欲言又止,想问什么?”

子谦迟疑片刻,审慎地问:“我是诧异……父亲为何担心你的电文会被人监听。”

霍仲亨一笑,“怎么不会,我的、总理的、佟岑勋的……都有耳目在监听监看。日前老佟身边才逮出一个日本间谍,潜伏府里做了四年帮佣,整四年才给逮到,当场还咬毒自尽了。老佟为这事暴跳如雷,将尸首断头示众,至今人头还挂在大帅府外。”

薛晋铭听得变了脸色,子谦也觉背脊发凉,下意识望向门外,“这府里的人总是可靠的。”

霍仲亨面无表情道:“出了家门口呢?”

子谦立即道:“医院也可放心,我们早已部署周密。”

薛晋铭缓缓道:“我会再对医生护士的身份查上一遍。”

霍仲亨颔首不语,指间一支烟徐徐燃尽,烟灰坠在地上,“明天就送念卿入院吧。”子谦与薛晋铭闻言震动,望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一路上我翻来覆去想这件事,若是换我在她的处境,我亦愿意豁出去赌一次,不愿躺在家里等死。”他语声平静得异常,透出令人窒迫的力量。然而从他口中说出“等死”二字仍激得薛晋铭脸色陡变,冷冷看了他,“你怎知一定就是等死?”

“我不知道。”霍仲亨转过目光,那目光平静近乎空洞,“等来的是生是死,你我都不知道,真正在等的人不是你我,是念卿。”

薛晋铭心头一痛,只听他淡淡问:“你可曾想过这个等的滋味?”

等死,抑或等生,这便是此刻她所受着的滋味。

“我不准再让她受这种罪。”霍仲亨的声音涩哑,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果真留不住,我便陪她好好地走;若还有一线希望,我便和她一起赌。”

这一辈子,他做梦都没想过会对旁人说出这种话。这样坦白坚决,这样不管不顾。如今他说了,就在自己儿子和昔日对手面前,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灯光照上他棱角分明的脸,照上两鬓的霜白。灯下另两个男人,齐齐望着他,在这一刻真正明白那个女子为何甘愿与他生死相随。

议会中各系人马经过三天的讨价还价,在各自利益问题上锱铢必较,拍案大骂,乃至墨盒横飞,最终北平内阁得以确认了南北和谈的七十三项条议,时称“七十三条”。

在这七十三条中,明文写入了南北共同制定新宪,废黜旧制,裁军减饷,地方最高行政长官不得兼任军职,南北军队接受统一整编及调防……其余包括工商、军工、教育、资源等各方面的变革求新,去分歧而存共识。条文一经公布,举国震动,原本对废督诚意与和谈实质存有质疑的民众,纷纷奔走相告,对这一结果喜出望外,一时间民心振奋,群情激荡。

值此举国相庆之际,最劳苦功高,也最应当出来接受庆功和赞誉的一个人,却悄然消失于众人视线中,任凭报章记者有通天彻地之能,寻遍整个北平,在大大小小的庆功场合都见不到霍仲亨的人影。直至数日后,才有消息从南方传出,霍帅已从北平不辞而别,将觥筹交错、鲜花着锦的庆功场面都留给洪歧帆与佟岑勋等人,自己则拂衣而去,只身返回南方,在他为其夫人建的茗谷别墅中深居简出,谢绝外客拜访。起初这消息令人困惑不解,揣测四起,但旋即从霍家传出的喜讯,则令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少帅霍子谦即将成婚,为主持膝下独子的婚礼,霍帅放下政务赶回家中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到底是哪一家名门闺秀获此殊遇,得嫁霍仲亨之子,却成了一个谜。没有一家报章打听得到霍家少夫人的身份,连北平霍家也三缄其口,最不可思议是堂堂少帅的婚礼,竟没有邀请一个名流政要,也没有大肆铺排,只在报上刊登了结婚启事,宣布霍子谦与夏四莲结为夫妇。

关于这位少夫人,便只得一个名字为人所知,任凭外界挖空心思猜破头,也想不出哪一家豪门姓夏,又是哪一个夏家有位芳讳四莲的千金。有好事者从这名字里猜,“四莲”二字不似大家闺秀之名,倒有几分江南秀色的轻俏。思及霍仲亨夫人极富传奇色彩的身世,只怕这位少夫人的来历也颇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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