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贫僧输了。”
老僧对面傅玄邈抬起那双平静无波眼眸,缓缓道:
“棋局方才进行一半,何来输赢之说?”
“……明知前方生路已绝,何苦又一定到粉身碎骨那一刻?”老僧看着傅玄邈。
“不走到最后,又怎么知道一定会粉身碎骨?”
“施主又是何苦……”老僧次摇了摇头。
一炷香时间后,石亭中只剩残棋和傅玄邈一人。他抬起宽阔大袖,将一粒粒黑白棋子缓缓收回棋篓。
不知何时,亭外出现燕回身影。
燕回来去无,傅玄邈始终没有抬头,却像是一眼发现了他存在,开口道:
“说罢。”
燕回低下头,恭敬道:“回禀陛下,北春园今日还和之前几日一样,越国公主几次尝试调开服侍之人接触太后均未成功。”
“太后呢?”傅玄邈问。
“太后除第一日外,未提出外出,平日都在雪院静心礼佛,未有可疑举动。”燕回顿了顿,试探道,“公主那里,可加派人手看住?”
傅玄邈将最后一粒棋子放回棋篓。
“随她去罢。”他轻说,“不黄河,心不……我们是一样人。”
燕回不敢轻置一语。
不黄河心不……
可到黄河,心能吗?
燕回似乎发现了什么,望天空一脸吃惊。
片刻后,傅玄邈缓步走出石亭,抬头望着半空中纷纷扬扬洒落下来玉屑。
阴云浑浊了苍穹,惨白日光云层下投下,映照着忽凋零雪花。寒风把傅玄邈衣衫吹得簌簌作响,他如一支玉笛,笔直立于风雪中,神色也如冰雪般冷淡。
“陛下,可移驾内室?”燕回问。
傅玄邈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转眼间,金华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皇城破后,他四处辗转作战,记忆中最后一场雪,是在那座金碧辉煌宫城中,和沈珠曦一同倚栏看。
他还记得,那日夜空如洗,亭中温暖如春,烧满热炭火炉置于石亭六角,他亲手为她烹茶,递她茶盏时,指尖不小心相触,残留下来片刻温暖。
日升月落,时光如白驹过隙。
这三年,于傅玄邈而言恍如一场梦境。他站得前所未有高,感受到却只有前所未有冷。不知什么时候起,连他命攥住流沙也不了踪影。
他成了真正孤家寡人。
他拼命挽留,一个也没留住。
寒钟在这一刻敲响,悠远钟响彻整个金平寺,浪涛一般钟渐渐荡开,金华城街上百姓大多面色忧虑地望着此地少有降雪,唯有不知世事孩童,还仰着笑脸伸手去结冰冷雪花。
距离帝后大婚,只剩三日。
……
金华这场初雪,落了一日依不困倦。
沈珠曦在房中窗内看了一日雪,依没找到机会和方氏取得联系。
到了晚上,阿雪几次催她上床,她都摇头拒绝了,依怔怔望着离开京城后也没过冬雪。
还在皇城时候,每一年冬天都有雪花落下,雪白冰晶飞扬在朱红宫墙上,打着转地围绕侍人手中通明灯笼,若站在高耸亭台楼阁上看,飘着夜雪皇城便是这世间最摄人心魄,也是最万籁俱静地方。
沈珠曦注意力在窗外夜雪,也不完全在夜雪上,对身后靠近脚步放任不管,直到一件温暖厚实狐裘轻轻披上了她双肩,她才若有所察,倏地转过身来贴着墙壁,目光对上一双沉静深邃眼眸。
“你怎么回来了?”沈珠曦警惕地看着他。
傅玄邈没有回答她问题。
“怎么还不歇息?”他说。
“……和你没关系。”沈珠曦别过头,硬梆梆地说。
“三日后便是你我大婚,礼部已拟章程,你看过之后,可有什么想改地方?”
沈珠曦看着窗外,过了许久之后,久到傅玄邈以为她还会继续用沉默对抗时,她终于开口了。
“……我嫁过人,该做都做了,你当真不在乎?”
傅玄邈这句冷漠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丝态度软征兆,不由自主雀跃而起心跳盖住了同一时间胸口刺痛,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
“我可以不在乎。”
沈珠曦转过头来,那张总是对他充满戒备和冷漠面庞上,多出了一丝复杂动容。
“……你如今已经贵为天子,以你本事,即便变一个大燕公主出来也轻而易举,为何非我不可?”
“你我之间情谊,”傅玄邈站在罗汉床前,隔着触手可及距离,双手垂在身边,望着她那双清澈剔透杏眼,缓缓道,“……无人可以替代。”
一枚雪花飘进了半开窗棂,落在沈珠曦眼前,她盯着那枚晶莹雪花,哑道:
“若我嫁你,你能放过李鹜和一干人吗?”
傅玄邈一愣,像是怀疑自刚刚听了什么,眉心在本能地蹙起后,快速舒展开来,黑沉沉眼睛中也似有惊喜骤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