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画劫(170)

界渊放松身体,露出一抹懒洋洋惬意。

在他身下,大地混乱却一如之前。

“大人——”

一声撕心大吼。

大地之上,与无智对战的明如昼猝然失色,自光影中脱出,向此方急掠。

可另一道更快更狠的刀光亮起。

十三神杀刀,刀刀向神杀!

神刀战神光,神光璀璨中,明如昼被整个吞没!

视野的转动牵动破碎的心脏。

心脏破碎,为彻底消灭神念而吸纳入体内的混乱之力失去了根植土壤,开始紊乱,想要脱离。

他按着胸口。

一丝黑雾出现,搅碎一丝黑雾。

一片黑雾出现,搅碎一片黑雾。

直至此时此刻,直至最后一刻。

燧族王者的悍然之力,依旧让人望而生畏!

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越来越弱。

佛国地界一片焦黑,战狂与佛国首座同归于尽;大庆中军悲哭失色,一笑之人的尸首弃置地面。密宗教徒渐渐停下,茫然四顾,不见释尊身影。

更远方向,游不乐聂经纶被高澹使计坑死,高澹方才狂笑欲登宝座,已有身畔人枭下他的脑袋!

更远方向,万世侯开平侯饮恨西京,奉天候承运侯跌倒血潭,四下环顾,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试看苍莽大陆,群雄争霸,烽火焚天。

而今群雄也死,天火也尽。

界渊深深吸气。

自幽陆混乱中吸收力量的混乱种子开始萎靡,开始枯萎。迫近的死亡带来了最后的疯狂,它们奋起余力,欲自界渊体内冲出!

但这最后的最后,他身如囚笼,更如狱卒,将它们死死关在自己身体之内!

也正是这一时刻!

言枕词抓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落下千重云海无尽高空,重重砸在山底水中,浪花千丈!

自千丈高空坠落,再柔软的水也如刀刃!

言枕词一入水中,紧紧抱住怀中之人,用身体阻拦四面涌来的大水!

他心中杂乱,却不及细思,只奋起余力,抱紧界渊,自水中挣出!

大水褪去,天空重现,言枕词迫不及待向怀中人看去。

怀中人挑挑眉梢,给了他一个浑若无事的懒洋洋笑容。

言枕词没有笑。

他的神色从未有如此恐怖。

他紧紧盯着界渊的手,那里,他的与界渊的,两只手本应妥当地握住彼此。

可如今,一只穿透了另外一只,仿佛另外一只只是哪个顽童画在此地的虚影。

言枕词不敢相信。

指尖如穿透无形之物,穿透界渊手掌。

他看着自己的手。

他再一次地,抬起手,尝试碰触界渊的手掌。

直至手掌再一次地穿透界渊的手掌。

“这是……为什么?”

言枕词问。

一字一句,用尽力气,方才挤出喉腔。

他总想要得到答案,可如今,几乎不敢得到答案。

一声叹息,四野幽幽。

言枕词散乱的视线仓促地回到界渊身上,然后凝定。

界渊悠然道:“此事我其实告诉过你……我化身度惊弦之际,曾和你说‘命线’一事。你问我命线是否因果线,如今我回答你,大差不差,是如此吧。”

命线存,因果存,事物存。

命线不存,因果不存,事物不存。

一丝晕眩袭上了言枕词的脑海。

但言枕词极力冷静。此时此刻,他不再敢错过界渊所说的一个字。

言枕词道:“你是说,你体内命线不存?”

界渊:“不错。”

言枕词:“那它去了哪里?”

界渊只是轻笑。

言枕词在问出这一句话时,脑海忽然掠过一道闪电。

他失声道:“织方界线!当年我问你朱弦是不是幽陆至宝,你屡屡顾左右而言他——朱弦并不是第八至宝,你——”

幽陆八样至宝。

镇国玉玺、离禹尘剑、雪海佛心、生灭空镜、祭天古符、虚实光璧、九烛阴瓶、织方界线。

界渊纠正道:“朱弦是,也不是。”

无数年过去,无数尘封时间的往事,他将其一一说来。

“阿词,神念如此神秘,又以混乱为生,你是否曾于某一夜中不经意想过,在你杀天闻明炎之际,为何没有发现一丝半点神念的踪迹?因为……”

他低低笑说:“神念在养伤,确实并未出现。当年我化身大庆谋主,诱出神念,与其战斗之际,于不经意间用织方界线给其重创。那一场大战,我与它两败俱伤,他蛰伏北疆,我则暂时封印记忆,以原府传人身份游荡天下。”

“织方界线就是在此战之中一分为二。一份在我手中为朱弦,一份在神念手中,并在我与神念的最后一战中被它摧毁。

“于是……”

“你把你的命线——”

言枕词只将话说了一半,他的喉咙被堵住了,再也不能吐出半点声息来。

一切一切,一切被掩盖在表象之下的真相被翻出。

而真相如此残酷。

他心中又有一念,他在这时刻遍体生寒。

度惊弦一定死了!

度惊弦是怎么死的?

生亦等闲,死亦等闲。

魔主等闲取人性命,也等闲轻掷自己性命。

界渊道:““八样至宝缺其一,不能真正将神念摧毁,我以体内命线,续上半截朱弦,杀死神念,并将神念仅余部分,最后的混乱种子纳入体内。”

“混乱种子吸收混乱之力,滋生混乱之力。我以一人之力,难以对抗整个幽陆的混乱,也许最终也会如神念一般,变成为混乱操纵之奴。更何况这样无趣又无尽头的对抗如此让人厌烦!

“杀神念的那一刻,如今结局,便已确定。

“但命线不存,因果不存。

“故而等我死后,一切存在为不存在。你,其他所有人,都会将我忘记……”

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他看这世间。

多少烽火连天过,多少朝代兴衰落。

这天地依旧,这山川依旧。

他对言枕词说:“阿词,我曾经想过,我为何一定要杀了神念。多少年过去了,爱也过了,恨也过了,神念于我,不过一件或许应该完成的事情……可我不做这件事,还做什么呢?这世间于我一样无聊啊。杀了神念,好歹有点挑战。”

言枕词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将堵在喉咙的巨石搬开一条缝。

他终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而真相比他最深最深的恐惧还要恐怖!

他恍惚道:“界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真的想过我吗?你真的爱过我吗?”

巨大的悲哀将他笼罩。

他问:“我甚至无法让你对这世间再有一丝眷念吗?”

这不是界渊的错。

言枕词想,力量从他体内流逝,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跪倒在地。

这是我的错。

笑声响起了。

温柔的触感在言枕词嘴角一掠而过。

这一点点热意给了言枕词最后的勇气,他抬头看着界渊。

界渊再开口。

他说完了过去,还有未来。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他依旧悠然。

他告诉言枕词:“阿词,我说过了,你要对自己自信一点……杀了神念是我早就决定的事情,我确实没有因你而改变计划。不过这最后的时间,我始终让你来杀我。”

“因为,能杀我的只有你。

“阿词,如今我身上已无幽陆因果。但你若杀我,你与我便有因果。尽管这因果还小,还弱,还几不可察。但它确实存在。

“若你能找到因果,也许你能再找到我。

“阿词,你总说我不将事情告诉你。如今,我将一切都告诉你,我将一切的选择都交给你,我将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

在这最后的最后,我将所有的选择与希望全都留给你。

因为这最后的最后,我所有的眷恋与不舍只在你身上。

“阿词……别哭。”

“吾之死,以血送葬,不以泪。”

他眉目含笑,骄傲如初,掸掸衣袖,自地上站起,向前一步。

一步之间,天阳出世。

他逆光而站,调笑道:

“阿词,你可要找到我啊——”

那声未落,点点浮光中,界渊消失天地之间。

“界渊!界渊!界——”

言枕词忽然停了下来。

阳光挣破云层,射下大地。

他怔怔看着前方衣物,脸上还存悲恸,眼中却不再见伤心。

一些无形的东西自他脑海之中消去。

他摸着脸,脸上一片冰凉:“下雨了……?”

没有。

他自言自语:“我哭什么?”

不知道。

他又看地面,地面以指剑划出三个字,一笔一划,鲜血淋漓。

救阿渊!

“阿渊……”

他疑惑问:

“是谁?”

青山环伺,静水深流,人立其中,微如草芥。

今日山河依旧在,骄阳如故东升天。

第134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这一年之中除旧布新, 阖家团圆的特殊日子里, 就是终年皑皑白雪,一望素色的剑宫也多添了三分喜气。

招收新弟子的事宜已在两个月前结束,如今众多新弟子换上新衣, 扫掉陈雪,手拿红符,将一张张寓意吉祥的春联贴在大殿廊柱上, 又让一串串鞭炮炸响在山道之上, 还有两个圆滚滚的雪人,蹲坐在天阶上边, 倚着把剑宫长剑,憨态可掬地望着山下来人。

上一篇:黄金万两 下一篇:繁花映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