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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劫(171)

爆竹声、欢笑声、舞狮声、打闹声, 大大小小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入主峰之中。

主峰之上,晏真人绕山绕了整整一圈, 总算把正啃着鸭脖溜溜达达玩雪的人给抓住了。

晏真人无奈道:“师叔……你不要再仗着自己没怎么出现人前就随意欺骗新入门的弟子了,现在满宫上下都在找一个言姓师兄,想让他主持新弟子新年祭并教导新弟子的武艺呢。”

言枕词理直气壮:“我又没有对他们说我是你们的师兄。怎么, 你还不许我长得年轻好看吗?”

晏真人竟无言以对:“……那您要亲自教导他们武艺吗?”

言枕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晏真人, 语重心长道:“想什么呢?剑宫没有别人了吗?我要教也教——”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一个极为模糊的念头极快地闪过他的脑海,可他完全捕捉不到。

他有点纳闷地问晏真人:“我有弟子吗?”

晏真人也是一愣:“应该没有吧,师叔在外面收了弟子吗?”

言枕词也不太确定。

他心中纳闷:我为什么会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弟子?我应该……

他想不起来。

那就是没有。

他回答自己:我应该没有弟子吧。

两人话到这里,一位剑宫殿主见着了晏真人, 急忙上前:“掌教,我们在断尘峰上发现了一处地方,不敢自专,还请掌教前往一看。”

这位殿主说得严重,言枕词左右无事,索性与晏真人一同往断尘峰去。

到了断尘封上,两人看见一座极大极奢华的池子坐落峰顶,那池底的阵盘竟是黑金玉矿,那池上的锁链竟是天外陨铁,就连砌池子的石头,都是一整座山方能开凿出一块的“石中精华”,不惧冷热,不惧水火,更不惧刀枪斧钺。

晏真人脱口而出:“败家子!”

当他发现师叔和殿主都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勉强按下心头绞痛,对殿主说:“这池子的来历我也不知,想来是哪位前辈拿了剑宫库藏建了这东西。”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简直太浪费了……等新年一过,你们赶紧把它拆了,把上面的哪怕一块石头都给我运回库房好好存放,明白吗?”

殿主也觉痛得不能呼吸。他手里头的一柄剑就差一点点天外陨铁,就可以再上一个层次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多想了。

他重重点头,回应了晏真人的吩咐!

匆匆来到的晏真人又匆匆离去,新年将至,毕竟诸事繁多,剑宫掌教哪怕一把年纪了,也一刻不得闲。

他们走后,言枕词还滞留此地。

他踱步到水池旁边,用脚点了点池畔锁链。

一道无形劲气自地面探入锁链,激得水声大作,水花四溅,九根铁索“铛铛”不停,盘蛇一般直探云梢!

一刹那功夫,言枕词已经将整个池子一同看清。

九根锁链链头都有倒钩,为九重关锁之用;池底阵法有十八节点,为地狱收魂之用。

收魂锁魄,邪法分枝,有干天和,不是我剑宫手笔……他眉心一簇,暗暗想道。

再加上这池子用料虽然精贵,但火燎铁锻的痕迹都还新着,可见其打造完成至多不过一年。

一年之中发生的异事,掌门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他想了片刻,还是说服了自己:

毕竟这一年来的事情太多了,偶有疏忽,也能理解吧。

当一切布置妥当,除夕终于来到。

新的弟子归新的弟子,老的弟子归老的弟子,晏真人则带着还在剑宫的宿老一同邀请言枕词,在接天殿的别殿中支起一张桌子,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地吃起了年夜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烛火摇得人脸热头晕。

言枕词被酒一晕,被火一摇,满眼绯红之中兴致骤高,他执箸夹菜,对身旁人笑道:“来,尝尝这个,它做得又漂亮味道又好。”

身旁人嫌弃地用筷子点点食物:这也叫漂亮吗?真正漂亮的——

受宠若惊的声音响起来:“多谢师叔祖!”

言枕词骤然清醒。

深深浅浅的绯红带着他臆想中的身影消失了。

而他甚至没有看见对方的面孔。

他莫名失落,旋即端起酒杯掩饰这点莫名的情绪。恰好桌上正行酒令,他一眼看向屋外,随口吟哦:

“又是一年新雪落……”

新雪落,新雪落。

新雪落尽人萧索。

言枕词倏然住口。

他未将满是寂寥的词念出口来,只是心中的所有欢欣喜悦,都在这不期然的一首词中烟消云散。

言枕词静默片刻,放下酒杯,一步踏出。

上一瞬他还在接天殿中,下一刻他已经站在剑宫群山之间。

黑夜正好,风卷白雪,空山无人。

他在山间慢慢踱着步。

风与雪抚上他的眉梢,抚过他的发缕。

山中还有点点火光,还有声声笑声,透过无垠的黑暗,传入他的耳朵。

欢笑的酒宴只是开头,在这一夜里,他们还将聚集一起,交谈说笑,直到启明初亮。

这热闹的日子里,言枕词也想要同样的热闹。

可这分明不是我的热闹。

他在心中暗暗地想。

我的热闹是什么呢……

他走着,走着。

黑夜无时无刻不拢在他的身旁,如影随形。

一切的火光与笑声同他都像隔了一层膜,他独自行走天地之间,形影相吊,孑然不乐。

忽然风吹疏竹。

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剑宫客院之前。

这客院外扎一圈篱笆,里头藏两座精舍,有扇门扉半开半挡,比黑夜柔和许多的暗光自门扉敞开出射出来。那昏惑黯淡的深蓝色,似乎带着一点不能说的秘密,正静静引诱篱笆前的人。

言枕词没有动。

过去天闻明炎,如今明如昼。

两次挫邪魔于功成,挽幽陆于倒悬,他已成就人神之名。

人下近神者,还能探不出夜色里的一座屋子中的情况?

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带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失落,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正是这时!

“言枕词!言枕词!”

急促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言枕词浑身一震,骤然转身,险险脱口:“阿——”

一只鹦鹉叫着“言枕词”,扑扇着翅膀从黑夜里飞了出来。

它又生气,又委屈,又愤怒,又茫然。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它飞到言枕词身前,用翅膀扇言枕词的脑袋:“言枕词,色道士!言枕词,色道士!你又把鸟丢下了!”

言枕词:“……”

他深感受到愚弄,将手一探,抓住了这胆大包天的鹦鹉,拇指与食指惯性的捏了捏鹦鹉的脖子,暗自评价:嗯……有点短。

“但当个储备粮也没什么不可以……”他自言自语,看着娇娇,淡淡说,“还是把这鸟喂得胖一点,然后考虑清蒸还是红烧还是蒜蓉还是腌制——”

好不容易才飞到言枕词面前的娇娇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它用力挣扎,羽毛乱飞,也挣不脱铁铸一般的手!

娇娇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你不是鸟的主人,你想吃了鸟!你不是鸟的主人,你对鸟这么坏——主人啊,你就看着你的敌人这么虐待鸟吗!”

大半夜里,刺耳的鸟叫声远远传开。

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守岁人,唯独自己要在黑暗里面对一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坏鸟。

言枕词也有点悲从中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鸟放在掌心,问:“你的主人是谁啊?”

娇娇抽抽噎噎,拿翅膀抹脑袋:“不知道,不知道,鸟忘记了,鸟不记得了,鸟的主人明明对鸟特别好,鸟就是觉得你熟悉……”

言枕词:“巧了,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

娇娇:“可是鸟看了你就生气!”

言枕词:“巧了,我看了你也没有多高兴。”

一人一鸟一问一答。

言枕词的思维在这一刻飞过万水千山,飞过时间空间。

他到达了尽头,可尽头一片混沌。

月夜当空,温柔不语。

精舍前,言枕词喃喃自语:

“我觉得……我忘记了点什么事。”

第135章 完结

一张拓了字的帛布展于桌面。

言枕词端坐桌前, 静静望着这幅字。

许久之后, 他以指代笔, 描摹布上三个字。

救、阿、渊。

一笔一划,哪怕拓于布上,依旧难掩仓惶, 难掩痛惜。

仅看着这张布,言枕词就能推测写下这三个字的人到底如何恐惧,如何痛苦。

可是……

阿渊, 是谁?

不管回想多久, 言枕词脑海之中依旧一片空茫。

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三个字在笔下描摹之后,他忽然起身, 收了帛布,背了宝剑, 往接天殿中去。

接天殿中,晏真人正与大庆来使交谈。

言枕词在外耐心等了片刻, 见大庆使者出去,方才进殿中见晏真人。

晏真人坐在大殿上方,沉着一张脸, 但并不是很忧虑的模样。他对身旁童子说:“把茶具撤下去, 再端一份新茶上来,我和你老祖师叔说说话。”

言枕词道:“不用这些,我来是和你说一声,我打算离开剑宫一段时间。”

刚将茶水送进喉咙,正准备和言枕词好好说说大庆事情的晏真人喉中一呛, 连连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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