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为伊书尽烽烟事(84)+番外

我轻缓地说,“毕竟你四叔不在京,我自然要多操心些了。”

习习和风轻至,吹得书页沙沙作响,从翻开的书缝掉出了一张小笺。靖晏想捡起来,却比我慢了一步,他有些懊恼的捶了下桌子,别扭得把头拧向一旁。

我垂眸细看,上面写了两个有力的大字,戒躁。

我不解地问他,“怎么了?”这看起来像是一道评语,只不过是谁写的?

他皱皱眉,淡然的回答,“我今天被夫子责了。”

“夫子?你的夫子是司大人吧,他缘何责你?”我之前就听玉奴说靖晏的教书先生是司青,当代的清流,学问是一顶一的好,有他为师,终身受益。但是我看着面前这个面容隽逸的孩子,平日言谈都如老僧入定般的沉稳,如何还会得到一个“躁”的批语?我见他闷不作声,又问,“不高兴了?”

他摇摇头,把目光放到碧波荡漾的湖面上,过了好一会才答,“不会。夫子说得对,大成若缺,静胜躁如寒胜热。我性子太急躁了,很容易吃闷亏。”

我顿时愕然,这些老成的话竟都出自这个孩子口中,转念一想,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爹当年不也是年少老成,看来是由血脉渊源的。我突然想起,爸爸从前也常说我性子急,总叮咛我需要多磨练,可能岁月真的可以磨平一个人的棱角,现在我再也见不到当年那个急匆匆的自己了。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对他说,“从前我也是急躁之人,但是慢慢的改进就会好了。”

闻言,他把头转过来对上我的眼,问道,“哦?那昭姨平日里是如何修身养性的?”

“我啊……”我抬眼想了想,“我从前喜欢垂钓,这倒是不错的方法。”

他皱皱鼻子,难得孩子气的说,“太枯燥了,我不喜欢。”

我扑哧一笑,揉揉他的头发说,“那我教你一个不枯燥的法子?”我拿出一直放在身边的九连环,这个曾经对我很有意义的东西,递到他跟前,“喏,这给你。”

他好奇的接过手,边摆弄着边问,“这个是什么来着?”

“是我祖父留下的九连环。这个东西得静下来,有足够的耐心才解得开,希望下次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把它解了。”

他轻点头,注意力完全被九连环牵了去,一门心思都花在上面。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在这个炎热的夏日顿显清凉,只是没过一会儿,他就这么倚着我睡着了。

等待,因为这个孩子的陪伴便不再难熬。

过了大约一刻钟,我才看到明王妃在丫鬟仆妇簇拥下姗姗而来,只是她在见到靖晏的时候,怔得顿了一下脚步,轻声喊道,“晏儿?”

我感觉靖晏的身体动了一下,可低眼看去他却是闭着眼睛的,也许是我的错觉罢了。我怕吵醒他,所以没有起身,微微点头细声对她说,“王妃,世子刚睡着了。”

明王妃灿亮的美眸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问道,“世子回府了你们都不知道?”

她身旁的那丫头战战兢兢的答道,“奴婢该死,奴婢不知世子会提早回来。”

我不明白她们怎么如此面色沉重,不过是提早下学也值得她们这般看重?

明王妃紧了下手帕,声音颇为严厉的催促,“四儿,你先把世子带回房里歇息,免得扰了沈姑娘。”

“是,王妃。”

我摇摇头说道,“他才刚睡着,再歇一会无妨。”

可惜她不领情,意有所指的说,“麻烦到沈姑娘总是不太好的。四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那丫头不敢再迟疑,立刻走到我身前,轻声唤,“世子,世子……”我只能无奈的看着她们,不知在演的哪一出闹剧,连让孩子睡个觉都不行。

过了好一会,靖晏才幽幽转醒。他握着拳揉了一下眼睛才抬起头,略微惊讶的看了一眼明王妃,低声唤道,“嗯?娘亲?”他说着就起身整理一下衣衫,恭敬的作揖行了礼。

此时明王妃眼中的冷意消减了许多,声音放柔了许多,“晏儿,下了学怎么跑来这里的?来,快过来娘亲这里。”

靖晏斜眼悄悄地睨了我一下,才缓步朝明王妃走去,没等王妃问他,他就接着说,“娘亲,我有些饿了,想吃您做的合意饼。”

明王妃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讶异,欣喜的拉着他的手连声说,“好,好,娘马上给你做。”然后又转眼对我说,“沈姑娘,方才孙大夫跟我说朝曦已经大好了,我本想留他小住,不过怕你太担忧,还是让奶娘收拾一下,接他回去吧。”

“那我先谢过王妃的美意了。”我礼貌的回答。

“不谢,他也是我的侄子,自当待如亲生。四儿,你带沈姑娘去接朝曦吧。”明王妃吩咐丫头以后就轻移莲步离开了这个园子。

“是,王妃。”

靖晏跟在王妃的身后,临走时还回过头来跟我对视,那双黑亮的眼睛似会说话,像给我透露什么信息。

我顺利的接走了朝曦。他果然比起之前病恹恹的样子精神了许多,一见了我就“昭姨、昭姨”的喊个不停。我也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要不真的不知道怎么跟玉奴交代了。

不过我们刚要离开明王府的时候,有个小厮“不小心”撞了我一下,在他道歉的时候不露痕迹地递给我一张小纸笺。我虽然讶异,却不动声色的回到别院,展开一看,上面用草书小字写着——以后我爹不在的时候,别再独自来明王府。

我爹?

……这笔迹,这口吻,是靖晏的。

等我明了纸笺所传达的的意思时,顿觉遍体生寒。

有人要害我……而靖晏急匆匆的出现在我面前,看来是在保护我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居然比大人还要细心,还要敏感,我不得不佩服。

至于那人是谁?会明王妃吗?又为了的是什么?靖晏的纸笺半暗半明,我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问,因为她毕竟是堂堂的王妃,她的丈夫权倾朝野,要打探到什么蛛丝马迹,绝非易事。所以这个疑团一直摆在我的心里,萦绕不去。

一字无题处

有了靖晏的告诫,我自此以后不再踏足明王府,即使有人相邀我也佯病推辞,明哲保身为上。只是靖晏再没来过别院,也没有任何的消息,我打发人去问,却只说他课业繁重,无暇过府而已,这样推诿的理由我实在很难相信,看来是有人想阻止我们见面。

一个月过去了,玉奴的来信开始时断时续,而他的字也渐渐变得潦草,似乎匆忙而就,往往只有寥寥数语,看来穆军已经到了前线,穆军和拓跋氏的战事一触即发。我本来就担忧的心更是高悬不下。

时值秋天,雁群萧萧,庭院寂寂。

我仅知道的是,两军已交战多日,在边关一直僵持着,再多再准确的消息怎么也打探不了。我千盼万念,却只等到他唯一的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切安好”几个简单潦草的字……是真的安好吗?还是只为了不让我担忧?

本来这些事问萧泽天应该最清楚,不过那明王府如深水泓潭,让人望而却步,怕只怕消息未探得,人已经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我只听闻他最近频繁出入兵部,看来战事吃紧的消息是真的。而我一直想不明白,究竟他让玉奴挂帅出征的用意何在?

秋雨滋润过的邑宁如在画里,山抹双虹,晴空熠熠。

我去了天恩寺为玉奴祈福,边跪在蒲团上许愿求签,边听着禅院钟声,一声一声敲进我的心里,本该心如止水,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一支签跃出竹筒落了地,我弯腰捡起来一看,是下下签,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不是好兆头。我按下心中的不安,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起身去解签。

解签人问,“求什么?”

“求一个人的平安。”我绞紧手帕低声问着,只要他平安无事,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人抽出签文看了又看,捻着胡子叹息道,“雁无留意,梦断天涯。此兆为大凶,姑娘所问之人恐怕已遭劫难……”

我倒退了一步,僵住身子咬牙低喝道,“胡说,这根本不可能!”他前日才捎了信回来,怎么会出事?根本子虚乌有。

“姑娘,信者为真,万事不能强求。”那解签人摇摇头,满眼怜悯的看着我,似乎早已习惯了被人冷言以待。

不断有香客拿着竹签来询问,闹哄哄的,我却什么也听不到,动作迟缓的慢慢转过身,心头一阵泛酸。我不断的对自己说,不要信,不过是一张签文,当不得真。可是话虽如此,为什么不安却像涟漪般一直向外扩散?

从天恩寺回来的时候要经过“相思”瀑布,依旧如烟花簇霜,水势苍苍,不过景已成追忆,惆怅亦枉然。当时琴箫合奏,伴乐舞剑的人都已经看不到了,那种快乐似乎也离我远去,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太过短暂,所以让人怀念。

一字无题处,记之曰,愁。

我无时无刻都在担心玉奴的安危,后来实在是没有法子,便遣人去明王府问个明白,得到的消息跟普通人知道的没有两样,等于白问了。

现在只要一看到朝曦,我就想起了玉奴,越看他们俩长得越像。他现在喜欢跟我睡,奶娘怎么哄都不肯回房。这个孩子很敏感,你稍微有些异样他就会哭闹,每当他问我他爹在哪里时我都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回答。我看得出来他是喜欢玉奴的,可惜,玉奴对他总是很疏离,反倒跟靖晏比较亲近。

上一篇:漠漠轻乔栖君画 下一篇:占有/独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