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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11)

“衙门哪来这么多事?”她瞪向一锤先生,“可是你又在暗中捣蛋?”

一锤先生怎知喝茶也会喝火上身,连忙赔笑道:“夫人明鉴。为夫这几日日日在你跟前鞍前马后,跟进跟出,哪里有闲暇去理会什么县衙公堂?”

一锤夫人冷笑道:“你是安分,但谁知道你的徒子徒孙们安不安分。”

一锤先生眼睛一扫漠然坐在一旁,一脸事不关己的顾射,道:“这我倒不知。好在有个徒子在此,你亲口问他便是。”

一锤夫人盯着顾射。

顾射还未及答,陶墨已经抢先开口道:“他不曾来捣蛋。”

“我知他不会来。”一锤夫人道,“他是出了名的不上公堂。不过你莫要看他一脸忠厚老实,其实肚子里坏水多着哩。”

金师爷差点喷出一口茶。顾射一脸忠厚老实?

一锤先生顺利将祸水引开,老怀大畅,帮腔道:“是是是。我都多不过他。”

一锤夫人道:“那是因为你都泼了几十年了。”

一锤先生干笑。

顾射终于开口道:“耕地,耕夫。猎兽,猎夫。泼水,泼夫。泼夫之妻,所称为何?”

一锤夫人柳眉倒竖,“你敢说我是泼妇?”

顾射道:“我不曾说。”

陶墨小声地附和道:“他的确不曾说。”

一锤夫人转头瞪一锤先生,“你说!”

一锤先生连忙讨饶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泼水太多,连累夫人了。”

一锤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扭头,伸出手指戳了陶墨额头一下,“你再与射儿走近,小心他拐了你去卖也不知。”

陶墨傻笑道:“他若真肯拐,我就给他拐。”

一锤夫人被他傻样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锤先生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对顾射道:“难得县太爷赏识,你莫要辜负人家才是。”

顾射淡淡道:“师父怎的对辜负二字如此看重?”

一锤夫人不善的目光立刻扫过来。

一锤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忙对一锤夫人露出一个极为欢欣的笑,“夫人,日头有些偏了,我们不若回房去吧?”

一锤夫人恋恋不舍地看着陶墨,“陶大人还不知下次来不来呢。”

一锤先生立刻一记眼刀杀去!

陶墨只好道:“来,一定来。”

一锤夫人满意道:“既然如此,过了元宵我便在家恭候大人大驾。”

陶墨看着她依偎着一锤先生款款离去,却是连笑容都挤不出来。

金师爷安慰他道:“你回去与老陶商量商量再说。其实,佟姑娘……也不错的。”

陶墨偷瞄了顾射一眼,发誓般道:“再好我也不会娶的。”

金师爷大奇,“这是为何?”原以为他是不满佟姑娘悍声在外,如今一看,倒像是另有原因。

陶墨又去看顾射。

金师爷眼珠子一转,道:“难道是心中有人了?”也是,这样的年纪,情窦早该开了。“既然心中有人,适才变应该对夫人言明才是。也不至于让她空欢喜一场。”

陶墨双颊微红,笑出几分醉意,“也不是有人。”

金师爷暗道:你这笑容分明是有了心上人,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这样难以启齿。

顾射喝完杯中茶,懒洋洋地起身。

陶墨跟着站起来,眼中充满不舍,“你也要走啦?”

顾射道:“嗯。”

“你要回府?”

“你有事?”顾射眼中闪过一抹光彩。

陶墨鼓起勇气道:“我想请你吃饭,不知你肯不肯赏脸?”

金师爷叹气。自己果然答应得太爽利了,都不曾吃到一顿饭!

“有事?”顾射还是坚持这两个字。

陶墨绞尽脑汁,还是摇了摇头。

顾射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失望,摇摇头,转身便走。

陶墨鬼使神差般地跟在他身后,一同出了府。

顾小甲驾着马车大咧咧地挡在大门口。

陶墨见顾射上车,心头一动,脱口道:“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少爷!”郝果子尖锐的嗓音从顾射马车后面传来。

顾射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布。

顾小甲讥嘲地朝他投去一眼,随即驾车而去。

郝果子等他们走开,才能将马车赶过来,嘴里还愤愤不平,“也不知是谁的马车,这样霸道,整条街都占了。”

陶墨失魂落魄地上了车,金师爷若有所思地跟在他后头。

马车行了一段路,金师爷才开口道:“东家想收顾射为己用?”

他原先以为陶墨是想搭顾射这个码头坐上一锤先生的船,但目前看来,他对顾射的兴趣似乎要远远高于一锤先生。莫不是,他已经看出一锤先生早不管事,目前一锤一脉真正做主的人是顾射?

若真是如此,那这个新任县太爷未免太过可怕。不但对答反应一流,而且识人看面的目光奇准无比。也亏得他是县官,而不是讼师,不然只怕又有的他头疼了。

陶墨正在恍惚,只听了个“收”字就跳起来,满脸通红道:“收?我哪里说要收?”

金师爷狐疑地看着他。

陶墨声音渐低,“我哪里能收得了他。”

看来还有几分自知之明。金师爷点头。

随后,郝果子将他送回府,再转回衙门不提。

清晨,雾天。

陶墨睡得正香,突被一阵敲门声惊起。好不容易钻出被窝,披起衣服开门,就看到郝果子哆嗦着两条腿,一脸见鬼的表情,“出,出人命了!”

陶墨一激灵,“谁出人命了?”

郝果子愣了下,好半天才想起来,“佟府的,佟姑娘……自缢了!”

13、名师高徒(四) ...

佟府的佟姑娘在谈阳县也是一大茶余饭后的谈资。且不论她二十岁尚未出嫁的高龄,单说她的彪悍,便足以说上三天三夜。如今她突然自缢,虽然还不知原因为何,但好事者早将陶墨拜访一锤先生之事联系起来。更有传言云,佟姑娘乃是不想嫁给陶县令,哭求父母无果之下,才年纪轻轻上了吊。

总之,各种谣言如雪花片般笼罩住整个县,折腾得新春前夕更加闹腾。

佟姑娘虽说是自缢,但闹出了人命,县衙还是要照例过问。崔炯一接到消息就带着仵作去验过尸。尽管那时还没有流言蜚语传出,但佟府在当地是大户,与一锤先生又有姻亲关系,自是轻慢不得,头头脚脚查得十分细致。

佟姑娘的父母哭得厉害,却毫无怨气,显然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崔炯盘问半天,见人证物证和尸体都毫无可疑,才回县衙禀报陶墨。

陶墨听了立时唏嘘了一番。虽说他并无意娶那位佟姑娘,但一锤夫人的一番话到底让他们扯上了些关系。他不知佟姑娘是否真如传言所说,怕嫁给他才想不开自尽的。若真是如此,真是他的一大罪过。

佟姑娘死后第三日,一锤夫人带了不上礼物登门。

陶墨初时被她的示好弄得莫名其妙,毕竟佟姑娘死了,结亲再不可能,后来才知一锤夫人是听了城里的风言风语,知道因自己一时兴起给他添了麻烦,才特地上门谢罪。

陶墨原就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想当初在家乡,他所受的流言又何止这些,一样视若无物,何况这点无中生有之事,当下反过来劝慰她节哀顺变。

劝着劝着,一锤夫人的眼眶红了。“是英红没有福气。她若是见过陶县令,知道你的温柔体贴,怕就不会这么想不开了。”

陶墨被赞得脸上一红,“夫人过奖了。人死不能复生,若佟姑娘泉下有知,见夫人这样伤心,她会不安的。”

“她哪里会不安,她怕是要恨我的。”一锤夫人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陶墨愣了下道:“伯仁是谁?他怎得也死了。”

一锤夫人一呆,随即破涕笑道:“大人果然如传言一般,胸无点墨,目不识丁啊。”

陶墨尴尬道:“传言总有些真的。”

“说起来,都是我不好,害大人陷入这些蜚短流长之中。你放心,我定会为你辟谣的。”一锤夫人保证。

“其实只要不损佟姑娘的闺名,我是无妨的。”

一锤夫人忙道:“话不可如此讲。大人还未娶妻,放任这些流言,只会令大好姑娘对大人望而却步。”

“那正好。”陶墨脱口道。

“什么?”一锤夫人怔忡地看着他。

陶墨自知失言,目光立刻救助般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老陶。

老陶果然不负所望,道:“我家少爷是说,这样轻信谣言的女子望而却步正好。”

一锤夫人恍然,笑道:“还是大人有见地。”她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老陶,跟着一锤先生这么多年,别的不敢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眼前这个老者虽然貌不出众,但气质沉稳,绝非平常人,倒是陶墨这个少爷相形见拙了。“这位老先生是……”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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