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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续恋(18)

“檎儿!”

他瞧见郯焰泛红的眼眶,心里兴起一阵不忍。“我没事、我没事……”扯着谎,他不知自己为何见不得郯焰心焦。他比较喜欢郯焰漾着笑的神情,也喜欢郯焰打坏主意时盯着他不放的表情。那是郯焰专情的表现,自始至终,就只望着他一人。

伸手想抹去郯焰脸上的血渍,无奈惯用的左手臂却犹如千斤之重,教他怎么也举不起来。后来他恍然大悟,是手断了,才令他有心无力。

“伤成这样还说没事,不行,我去找太医!”

“你不用管我。” 檎阻止他,气若游丝地道:“马上离开函阳吧!师父已经答应不杀你了,快走吧!”

“那也得等你康复,我们再一起离开函阳。”

“不行!” 檎略显困难地摇头。“我得留在这里。”

“你师父这么对你,你还要留在他身边?”郯焰又气又急,怎么都到这节骨眼了, 檎却还是如此固执。既然他都亲口说可以为他死了,为何他却不愿与他相守?

“你救过我,这一次是还你的,以后你与我两不相欠,你就忘了有我这个人吧,师父他待我如己出,我是决心不再忤逆他了。”

“谁要你还的?你这呆子!”郯焰听见 檎说出这样的话,忧心他的伤势之下,既恼怒又火大。

“你从来没欠过我!上辈子欠你的人是我,所有的事都是我骗你的,你怎么这么傻,竟把我的谎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你听清楚,上辈子是我刺你一刀,让你对我怀恨到了今生;我这辈子是抱定了补偿的心要与你在一起,不是要让你为我受苦难、折磨的。你怎么这么傻,硬是为我挡下这一劫……”说到最后,郯焰竟然又红了眼眶。“你受这伤,最心疼的,可是我啊!”

 

夜半,入秋以来便未停过的初雪骤止;室内,恼人的寒冷却持续着。

檎觉得有些累,在经历晨间与师父郯离的对峙后,他便一直待在房里没有出去过。

郯焰请来太医为他包扎伤口,接着在他身旁待了一个下午。他装睡,郯焰怕吵着他,才蹑步离去。结果郯焰离去后,他却真的睡着了。

屋里有人行走的衣衫磨动声传来,他微微睁开迷 双眼,发觉竟有位身着白衣的美丽女子坐在离他不远的木椅上,慈柔温和的双目直往他这头望着。

他想说话,问那位姑娘是谁,为何会到他房里来,但他实在连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只得同样地望着她。

她看来不像是皇廷里的宫女,她身着雪白的纺纱衣料,脱俗的气质像极了不染俗尘的仙子。啊!那日撷欢坊外的云上天人,便与她的身影有些相似。

“我是来道歉的。”白衣女子缓缓开口,和缓平顺的音调令人心绪宁谧。

她接着说:“是我没守住当初的誓言,才使得你这回卷入北齐皇位之争,我失信于你,终究是要来补偿的。破军之泪散于天地之间,凝云聚雨,落于河川湖泊,至今日才尽数回归返于你身上。你天命既归,从今起登上北齐王位绝非难事,但百年前因果宿命也将重演。

紫微掌生,破军掌灭。你与紫微星郯焰于人世相逢,两人皆为王者命格,注定只能有一人独活,不是他死,就是你死,正如商末对峙的情况。紫微星当初私自下凡,虽是为了寻你而来,却未曾了解这点,才导致悲剧发生。

你与他本为天上星辰,仙人相恋,天地难容。我想清楚地告知你这点,让你决定是否许我再为你移魂篡命。你若甘愿舍天道与他相恋,我便还你初时单纯无华的命途;若你欲累十世之劫而后重返天庭,我便不再枉动你一丝一毫。”

她道出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若非翠胡涂弄砸,她才不干第二次。

只因她和雷震子素无交情,那旱天雷,想必不会留情。

床榻上病容惨白, 檎睁着一双大眼,朦胧地看着她,在短暂的沉默后,唇缓缓地动了动。

她扬起浅浅的微笑,随着 檎的嘴形念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须臾之间,天地流光逆转。

她笑叹:“还是那只小狐狸说得对,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哪!”她是神,不识人间情爱,更不明白何谓生死相许。

她本有心渡化破军,让他除却灾厄,重返天庭,但破军内敛自持的纠结爱恨却让她伫足省思。

究竟对破军而言怎样才算最好,她本就不能作主。

她是局外人,除了适时助他之外,她是不能妄作决定的。

 

“郯离!”

趁着 檎熟睡之际,郯焰闯进了郯离房里。

“唷,二皇兄,还真是稀客呢!”郯离像早料到郯焰定会来找他般,安逸闲适地坐于窗台之上。

房内所有窗扇尽开,冷风夹带寒气入内。郯离不以为意的身着单薄的丝绸衣料,凝视窗外雪景。

“檎儿好歹跟了你十多年,你果真铁石心肠,不治愈他的寒毒?”

“我问过他,他甘愿选择舍命保你,我又能如何?”郯离显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你又可曾问过我?”郯焰气愤难平地道:“你们师徒俩简直就把我当成不存在似的。檎儿虽一心求死,但我哪能眼睁睁地见他在我面前死去!”

“你想怎样?”

在晨间那场殊死对决后,他便不再对 檎抱有希望。他这徒儿心意之坚,绝非轻易便可动摇,他也不想白费力气,只静待着看出好戏。

“我要你拿我心窍温血救他。”郯焰失去以往的从容神态,在谈及 檎时,他虽言语强硬,但神色中潜藏的慌乱却难以掩饰。

“但我已许檎儿留你性命。”言下之意,郯离已对这北齐的二皇爷下了赦令。

“你何时是这么重承诺的人了?反正你先取我心窍温血医治檎儿,待我一死,檎儿想阻止也莫可奈何不是?”

郯焰说得认真,却换来郯离一阵嗤笑。

“还真没见过抢着死的人,你和檎儿让我大开眼界。”郯离神色始终不屑,注视雪景的双眸未曾与郯焰相对。

“如果你曾深爱过,就会知道这是自然的举措。”对这个没心没肝的皇弟,郯焰一字一句说得是咬牙切齿:“若爱一个人,便会希望他好,盼他快乐。你爱过谁?你想见他痛苦,让他难过吗?”

郯焰的言语换来郯离片刻的沉默。

郯离望着雪景的眸显得深沉。他爱过谁吗?肯定是没有的!这一生他什么都拥有过,惟独爱这个无用的东西,是他摒弃不要的。

侧过头,郯离清澈中存在一抹邪气的双瞳望向郯焰。他听见长廊上传来的沉重脚步声,不消判断也能得知来人是谁。

“口说无凭,北齐谁不知道二皇兄你最擅长信口开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这样吧,看在你以前也待我不薄的份上,我就给你个机会。”他邪魅一笑,继续说道:“檎儿就在走道上,只要你能在他进到这房里之前,说服我相信你所谓的真心,并令我折服,我便医治他。”

“当真?”郯焰亦听见了愈趋接近的脚步声。

“你知我向来言出必行,可不是每回都会像今天这样将之前对檎儿的承诺抛一边。”郯离强调。

“记得你说过的话。”郯焰不做多想,随即往郯离身边走去。

郯离不知他想做什么,只是静靠着窗不动,怎知接着郯焰竟然抽出他腰际的银剑。剑一出鞘,只见锋冷寒光闪烁片刻,郯焰居然毫不迟疑地持剑高举,硬生生地往自己的胸膛刺下。

瞬间,剑尖穿过郯焰,由背、后透出。

银剑锋利,剑气逼人,郯焰的血由剑缘缓缓滑下,却过而无痕,完全沾染不了剑身丝毫。

“不!”

郯离闻声望去,但见自己的爱徒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放声呐喊

放声呐喊。

他从未见 檎慌乱惊恐过,但此时他双目布满血丝,宛若末世降临的神情。

他笑,笑郯焰的痴傻多情。

但,却也信了。

原来郯焰说的是真的,他的爱是能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司辰皓月 评论于 2006-11-18 20:30 短讯 字体: 极 中 大

第九章

“一个白痴!”郯离由上而下俯视倒卧在血泊中的郯焰。再扬起双眉,望着跛着脚也要狂奔而来的 檎。“一个呆子!”

“你答应过我不伤他的!” 檎不可置信地大喊。师父怎么可以这样做,如此一来他晨间的拼命算什么?

“我没有伤他,是他拿剑刺自己的。”郯离耸肩。

檎在郯焰身旁跪下,左手被废的他试着以右手为郯焰封穴止血,无奈内伤过重无法提气,只能任自己懊恼地红了眼眶。

“檎儿,别哭、别哭……”几近昏迷的郯焰几次强睁开双眼,却只能徒劳无功地合上,模糊地呓语不休。

“我没哭、没哭!”一滴泪不慎掉落在郯焰的脸颊上, 檎赶紧以衣袖拭去。接着他仰头凝视自己的师父,以从未有过的语气哀求道:“师父,我止不了他的血,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师父!”

“这可真是好玩。”郯离在他们身边蹲了下来,以指接住 檎由眼眶滑下的泪珠,颇感兴趣地道:“养你这么久,从没见你掉过泪,今日为这郯焰,你居然哭了。你猜他若就这么死了,你会为他掉多少天、多少夜的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