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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18)

局丞的“那个地方”不断在耳边回想。

夙沙不错一来一回,满打满算也要一天半,这一天半能发生的事,会发生的事,将发生的事不胜枚举。若自己继续按兵不动,局势可能天翻地覆,等高邈赶到时,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慕枕流回房,换了一身官服,叫人备轿。

轿子刚出百丈,就与知府衙门的官轿撞上了。

两个轿子一来一往地对在一个小巷子里,颇有狭路相逢之意。

慕枕流率先下轿,向俞东海行礼。

俞东海掀起轿帘,笑眯眯地说:“慕老弟去何处啊?”一出口,竟是十分熟稔、亲昵的语气。

慕枕流道:“正要拜谒大人。”

俞东海哈哈大笑道:“巧极、妙极!我正是来找慕老弟的。外头凉,快上来,我们一道去你府上坐坐。”

慕枕流看着可容两人并肩而坐的轿子,稍稍推辞了一番,见对方执意相邀,便上了轿。

俞东海不瘦,两人肩并肩地坐着,难免触碰到。

慕枕流正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边上挪动,就听他说:“军器局这潭水总算是涤荡干净了。慕老弟居功至伟,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说着,手拍了拍慕枕流放在大腿上的手,然后就搁下了。

慕枕流本就对肢体上的互动十分敏感,何况两人还同在一顶轿子里,他顿时连呼吸都不自在起来:“大人谬赞。我初来平波城,局中事务尚未交接明白,如何出得了力。说到这个,我倒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成全。”

俞东海笑容不变:“但说无妨。”

慕枕流道:“我与局丞的交接尚未完成,许多事务难以上手,想请大人分拨些时间与我们。”

俞东海笑了笑。

轿子回到军器局门口,话题就此中断。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轿,把臂同行,亲密异常,引来局中多人侧目。

要知道局丞与室令在军器局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他们被捕后,军器局上下同仇敌忾,恨不得杀上门去,慕枕流与俞东海这般作态,自然惹了众怒。

慕枕流如何不知其中道理。可俞东海有意如此,自己有求于他,难以拒绝。

“慕老弟啊。”慕枕流的配合让俞东海身心愉悦,表情越发真挚,“沈相与瞿副相是同阁多年,并肩作战,稳定朝纲,亲密无间。我与你既为双相门下,也当上行下效,同心戮力,让平波城真正平静无波。”

沈正和、瞿康云水火不容,妇孺皆知,难为俞东海面不改色颠倒黑白。

慕枕流微笑道:“自当勉力。”

俞东海道:“至于局丞,我今早已经送他上路了。”

慕枕流:“……”“送他上路”四个字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俞东海道:“反正早晚都要走的。”

慕枕流:“……”

俞东海无辜地看着慕枕流略显僵硬的面容,微笑着呼唤道:“慕老弟?”

慕枕流心中暗自着急。不管局丞是生是死,一旦离开平波城,天高海阔,何处去寻?到时候,就算高邈赶到,也无济于事。他板着脸道:“看来,与俞大人的约定,慕某难以兑现了。”

俞东海没想到他反悔得这么快:“为何?”

慕枕流道:“没有局丞从旁协助,慕某恐难胜任掌局一职。”

俞东海微愕。为官者,最怕难以胜任四个字,既难胜任,便是失职,既然失职,留之何用?别人对这四个字避之唯恐不及,慕枕流倒好,竟然自己说了。

他错愕之后便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竟是放声大笑。

慕枕流:“……”

“你啊你啊,”俞东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笑了半天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难不成没了局丞,你就不做掌局了?”

慕枕流淡然道:“好过留下来尸位素餐。”

俞东海脑子转了转,知道慕枕流故意说气话,并不怕自己做文章。一是慕枕流上头有人,沈正和势头正盛,复起之后,皇帝对他的宠信更胜以往,一是知道军器局直属天机府,只要没有把柄,自己的手就伸不过去。

说起来,这次沈正和能以凌霄阁主的身份将人安插进来,令他颇为吃惊。这些年,他早已将军器局当做了方横斜在平波城的私府,里里外外固若金汤,没想到沈正和竟然能打破坚壁。

以此来看,方横斜真的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已无力回天,这朝堂又将落在沈、瞿两家的掌中。有鉴于此,他才敢在老掌局自尽的时候动手。

恐怕未来几年,眼前这个儒雅青年便是自己在平波城中最大的对手了。

俞东海道:“老弟稍安勿躁。局丞人虽然走了,却托我转达几句话,兴许,对你执掌军器局大有好处。”

慕枕流心中一动,道:“什么话?”

俞东海道:“在我回答之前,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老弟,还请老弟不吝赐教。”

慕枕流不置可否。

俞东海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就问慕老弟一句,你来平波城,究竟所为何事?”

第十九章 联盟

慕枕流道:“军器局掌局虽然不是泽被一方的父母官,但军械制造,强国富兵,也是要紧事务。”

俞东海被慕枕流的官腔酸得牙疼:“慕老弟还是将我当做外人啊。”

慕枕流道:“我尚未娶亲。”

俞东海不知他为何突然转移话题,怔了怔道:“哦?定亲了没?可要你嫂子帮你打听打听?”

慕枕流慢吞吞地说:“未娶亲,所以,还没有内子。”

……

没有内子,其他的当然都是外人。自己说不想当外人,就变成想当他内子的意思了。

俞东海无语地盯着慕枕流泰然的模样,还不能相信自己竟被他一本正经地调侃了。

想翻脸吧,为了这么点小事,实在不好意思翻。

但咽下这口气吧,又觉得梗着脖子,胸口闷得难受。

他盯着慕枕流,半晌才黑着脸道:“慕老弟真是爱说笑啊。”

慕枕流还真的给他笑了一个。

“……”俞东海道,“言归正传。哥哥我今日既然站在这里,就不和老弟你玩虚的。实话说了吧,那日你前脚一走,局丞就托人捎了个口信,将你们的对话和盘托出。他知道自己恶狼落陷阱,扑腾不出花样了,求我将他的家人送回老家。我虽恨他自甘堕落,却也可怜他落得如斯下场。再说他有错,错不及家人,就应允了。”

这个结果慕枕流早有所料,面无表情地听着。

俞东海道:“慕老弟,别看方横斜闭门不出,天机府经营多年,权倾朝野,明里暗里的势力不计其数,他若是想动,足不出户就能让天下震荡!你以为霍决为何迎战阿裘,杀上京城?你以为席停云为何以大内总管之身留在南疆王府?方横斜只手遮天,不是一朝一夕。军器局只是冰山一角。不怕你笑话,若非你到了平波城,进了军器局,哥哥我还像往常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局丞这帮子人胡作非为。哪里有这么大的魄力,将他们绳之于法?”

慕枕流沉吟不语。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问题是,瞿康云与方横斜,究竟谁是大敌。

俞东海见他陷入沉思,加了把油:“我知道瞿副相与沈相曾经有些许不快,但是,这是凌霄阁的内事。自家人关起门来打打闹闹,最正常不过,时隔多年,沈相与瞿副相早已化干戈为玉帛,老弟何必还耿耿于怀?”

慕枕流发现俞东海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老弟若还是犹豫不决,我还有几句话。若是这几句话你听完仍无动于衷,就算我俞东海有眼无珠,看错人了。”俞东海加重了语气,仿佛耐心已被磨尽。

但慕枕流是什么人?沈正和身边第一幕僚之子,这样软硬兼施的手段,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凡几,依旧泰然处之:“请俞大人畅言。”

看到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俞东海也有些灰心,开口的兴致也不似刚才那般高傲,带着几分疏离:“你可知道方横斜因何龟缩在天机府不敢出来?”

慕枕流道:“方府主行事素来出人意表,恕我驽钝,猜不出来。”

俞东海道:“方横斜能有今日,全赖皇上一手提拔。离了皇上,他什么都不是。正因为他知道这一点,所以才避居天机府,这是示弱,也是自罚。可惜,事到如今他姿态摆得再低也无用,皇上已对他恨之入骨!若非他党羽众多,连皇上也投鼠忌器,只怕早就下狱了!”

夙沙不错这么说,俞东海也这么说,看来皇上的确厌弃了方横斜。那个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

果然,俞东海道:“怪只怪方横斜,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生出了不臣之心!”

慕枕流佯作吃惊:“方横斜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对他言听计从,还有何不满足?何况,他的权势皆由皇上赐予,没有皇上,他名不正言不顺,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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