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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20)

慕枕流道:“我在看廖大人留下的手记。”

俞东海眼睛微亮:“可看出了什么名堂?”

慕枕流道:“廖大人胸怀大志,志向高远,可惜……”想到老掌局的结局,不禁叹了口气。

俞东海想从老掌局的手记里找到扳倒方横斜的线索,闻言立刻道:“的确可惜!想老掌局这样的人,若非受人引诱,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来,却不知是哪个逼迫他。唉,要是能找到那个人,绳之以法,也算替他报了仇。”

慕枕流沉默不语。

两人吃完饭,俞东海主动表示留下来一起帮忙查阅。又看了半个时辰,慕枕流怕为老掌局遗孀带来流言,遂与俞东海一道告辞。

俞东海犹不死心,出门时,特意拍了拍他的胸脯,以防他夹带了什么东西出去。

慕枕流也由着他。

他们口头说了要结盟,心里都知道这盟友关系实如纸糊的大鼓,不堪一击,彼此间仍防范得紧。

慕枕流回到家中,听说夙沙不错并未回来,心头莫名一紧,暗道:此去柏州,若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一日半便可来回,若是迟些,就要两三日。自己不必太过着急。

虽如此想,但他刚从廖府回来,难免想起老掌局的遭遇,仍有几分不安,夜晚也不安枕,外头一有动静,人就醒了过来,看天色,欲亮不亮,正是黎明前夕。

门房急匆匆地敲着门,那劲道,简直恨不得敲锣打鼓。

慕枕流披着衣服起来,打开门,就对上门房焦急的面容,隐隐有些不安。上次看他这幅样子,正是来禀告老掌局自尽的消息。

果然,这次又是个噩耗。

门房道:“俞大人来了,他说,他说廖大人家走水了。”

慕枕流脑袋轰的一下,万般思绪从脑中滑过,心头乱成一片。他推开门房伸过来搀扶的手,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往外走。

俞东海就站在门口,衙役手里提着的灯火从下往上地照着他的脸,让他上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下半张脸,看上去格外的阴沉。

他听到慕枕流的脚步声,转过头来,整张脸都沉入了阴影,黑得好似在一滴滴地淌着墨汁。

“廖府出事了。”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

慕枕流道:“几时的事?”

“一个时辰前。”俞东海的喉结动了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毫不掩饰心中的怀疑。

慕枕流皱了皱眉,见俞东海脸上沾了黑灰,皱眉道:“廖夫人她们……”

“全都烧死了。”

慕枕流心里咯噔一声,仿佛看到一具具焦尸横陈在废墟上,说不出窒闷和难过,半晌才道:“廖府这么大,怎么可能……”

俞东海看他神色震惊不似作伪,面色稍敛:“你说的不错。偌大一座廖府!偌大一座平波城!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居然有人能杀人放火,无声无息,简直……简直是无法无天!”他又气又急又恐惧,身体竟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候,慕枕流反倒冷静下来了:“谁先发现的,可抓到纵火之人?”一场烧死廖家上下几十口的火绝对不可能是意外。

俞东海受他情绪影响,也慢慢地平静下来,半晌后,牙齿咬得咯咯响:“虽然没有抓到人,但幕后之人并不难猜。”

慕枕流皱了皱眉。

“在平波城,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慕枕流没有问那个人是谁,因为在俞东海开口的同时,他也想到了。

廖夫人、八妾、十二通房、三女、十六家仆,包括为慕枕流掌灯的管家,都在大火中一命呜呼。仵作验尸,活活烧死的只有五个人——三个女儿,两个通房,其他人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

俞东海发了狠,将住在附近的人统统带回衙门,似是不查清楚誓不休!

慕枕流则出面为廖家料理后事。

这件事稍稍抚平了军器局中众人的怨怼情绪。虽然他们大多是局丞一系,但军器局经历了几次风雨,早已千疮百孔,局内的派系不和反倒成了小事,自然而然地团结起来,共御外敌。

当然,人多的地方总难免有分歧。

有人团结,也有人退缩。

军器局连连出事,引来各种流言蜚语。有人说,老掌局是被家人害死的,现在冤魂索命。他生前与局丞等人不和,所以托梦给俞知府,揭发局丞的罪行;有人说,军器局原是仙人道场。仙人飞升之后,见这里被凡人霸占,心生不满,出手败坏了这里的风水;还有人说,新来的掌局是天煞孤星,走到哪里,就害到哪里。

军器局中就有一些人听信了谣言,迫不及待地辞了工。

慕枕流也不挽留,任他们离去。此刻,他真正担心的是夙沙不错。

五天了,夙沙不错仍然没有消息。

廖府是在他去过之后出的事,即使他不想这么想,也不得不想,藏在暗处的黑手已经盯上了他。为此,俞东海还特地派了几个衙役过来保护他。

他既然被盯上,那么前阵子一直出现在他左右的夙沙不错自然不能幸免。

慕枕流不知道夙沙不错的武功有多高,他只知道,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个人。他开始后悔让夙沙不错一个人上路。

到第七天,他已经按捺不住,向俞东海求助,请他派人去柏州打探消息。

俞东海正为廖府的案子焦头烂额,又担心藏在暗处的黑手再下手,自然不愿意分出人手,安慰道:“放心。你既说他是江湖中人,自然会有江湖人的自保之道,无需你我担心。衙门里的衙役都是寻常人,到真正的高手面前,根本是班门弄斧。若夙沙公子真的遇到了危险,有他们在,反倒是拖后腿。”

慕枕流道:“我只想打听打听他的下落,看他是否遇事耽搁了。”

俞东海想了想道:“这倒简单,让驿使去打听打听即可。”

慕枕流谢过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若我三日未归,你就将信送去京师,交给恩师。”

俞东海听他口气像是在交代后事,面色一变:“你要去哪里?”

慕枕流:“总兵府。”

俞东海脸色变了。

慕枕流道:“他若是要杀我,我去不去都要杀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正大光明地探个虚实。”

俞东海道:“糊涂!唐驰洲手握重兵,在平波城只手遮天……”

唐驰洲是方横斜的亲信,与军器局一脉相承,自己之前动了局丞,等于明晃晃地与他过不去。想到这里,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怪唐驰洲平时太过低调,从不结交平波城的官员,也没有表现出对军器局另眼相看。唯一一次大动干戈,还是跑去救慕枕流。

要不是这次廖府火起得太过蹊跷,怀疑到了他的身上,自己几乎要忘记身边还卧着一头猛虎!

第二十一章 发火

慕枕流道:“若是不去,我出了事,他亦能置身事外。去了这一趟,我若出事,他反倒说不清楚。”

俞东海道:“命都丢了,他还和谁去说清楚说不清楚?你先在衙门住下,我谅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杀到知府衙门来。”信手将慕枕流给他的信收入了怀中。

慕枕流沉吟道:“既是如此,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俞东海不大放心,道:“我派人送你。”

慕枕流笑道:“你已派了两名衙役来,还要何人来送。”

俞东海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送他到门口,与那两个衙役这般那般地叮嘱了一番。

慕枕流带着人回府,一边借口收拾行李,让他们去前堂等候,一边叫人在后门准备轿子。等轿子准备好,他立刻从后面溜了出去,只是脚刚踏出门口,就被一左一右两尊门神拦住了去路。

衙役无奈地看着他:“慕大人欲往何处?”

慕枕流很快收起尴尬道:“出去走走。”

衙役道:“俞大人正在府中等候,慕大人不如先回衙门,见见俞大人。”

慕枕流道:“早见晚见总是要见的,不急于一时。”

他要上轿,被衙役拦下。

慕枕流眉头微皱:“俞大人邀我做客,我自是感激。但这等架势,却不叫人高兴。”

衙役道:“大人吩咐,无论如何也要请慕大人日落之前赶回知府,哪儿都不能去。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小人。”

慕枕流道:“我若不从,你们又待如何?”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也十分为难。完不成俞东海交代的任务固然没有好果子吃,可将人强行掳走,到了俞东海面前,自己一样不好交代。

衙役道:“小人奉命行事,还请慕大人体恤。”

慕枕流抬起手,轻轻地拨开他们。

衙役们的脚像扎土里了,咬着牙不动。

慕枕流抿了抿唇,正要说话,面门一阵疾风袭来,两个衙役像球一样突然被抛了出去,发出两声惨叫。

随着一声轻笑,慕枕流身前的阳光被一具高大的身影挡住,熟悉的笑容却比阳光更灿烂夺目。“我一不在,你就被人欺负到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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