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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141)

朱儆即刻会意:“你倒是提醒了朕,我也很喜欢跟太妃聊天。至于郑氏夫人么……”

陈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朱儆叹息道:“她却是个不错的人了,只可恨之前有些人痴心妄想的,说的那些什么,要重新册封郑氏为皇太后……真是荒唐的很。”

陈冲忖度着小声道:“其实、其实细想,也不算十分荒唐,皇上年纪毕竟还小,先前只有几个奶母照料。委屈的很,倘若多个可靠的人照料,倒也是好呢。何况那些人要求册封之类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的狭隘想法。郑氏娘娘却是个一心向佛念经的,应该不会在意这些,这也绝不是娘娘的本意。”

朱儆向来对陈冲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此刻也本能地点点头,可一回味,又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她的本意呢?也许她心里也盼望着呢?”

陈冲知道他人小鬼大,如果紧着劝或者说郑氏的好话,结果可能就适得其反。

陈冲便笑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郑家在外头的势力倒是不小,如果重新册封之类的,这些老士族世家的,应该会感激皇上隆恩的。”

朱儆当然即刻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无精打采地问道:“陈冲,你今儿是吃了什么迷魂汤了,总说郑家的好。”

陈冲微微悚惊,正要掩饰,朱儆问:“刺客的追查,可有线索了么?”

陈冲忙道:“已经有了些许眉目,锦衣卫正在加紧排查,皇上莫急。”

朱儆皱眉道:“不要只是托辞,还有大理寺的人,你都督促着,务必叫他们要尽快查明,朕等不及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狗胆包天想行刺朕。”

说了这一句,又想到那天跟刀刃擦身而过的可怖,身上一股冷风绕过似的。

陈冲忙低头领命。

朱儆说了这些,低头又默然道:“有这个闲散时间,不如再派两个人去范府探望少傅跟纯儿如何了。”

陈冲立即叫了个小太监,这般如此的吩咐。

半个多时辰后,小太监才回来,报说范垣已经大好了,夫人也有所起色。朱儆点头叹道:“真是老天有眼,菩萨保佑。”又让陈冲捡些上好的山参,官燕等送到范府去。

这日的傍晚,养谦进宫侍读。

朱儆见了他,便先问道:“温爱卿,纯儿怎么样,你可见过她么?”

那天先是当街行刺之事发生,然后又紧接着琉璃出事,养谦只听人说街头的事,又打听说是撤到了灵椿坊,正是纳闷猜疑,后来才听说琉璃也出了事,一时五内俱焚。

此刻听朱儆提起,养谦眼圈发红,低着头道:“回皇上,多亏了有宫内的太医在,纯儿好的差不多了。”

朱儆问道:“好好的,怎么会小产的呢?”

养谦摇了摇头:“臣也不是很清楚。”

朱儆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因为那天刺客行凶的事,给纯儿知道了,才……”

养谦低着头,心头沉重。

其实养谦心里自然也是如朱儆一样的想法,他们两人都以为,琉璃必然是听说了范垣受伤的消息,受惊之下导致小产。只是养谦不敢说出来罢了。

毕竟行刺之事也跟朱儆有关。

只是两人又哪里知道,起初让琉璃惊心不稳的,不是范垣,而是朱儆。

半晌,养谦默默说道:“臣想,这大概是妹妹的命罢了。”

当初拦着不叫她嫁给范垣,到底是一意孤行的嫁了,如今好日子才过了没几天,居然又闹出这一件来,让养谦如何不闹心。

朱儆问养谦,其实心里盼着他说出一个合理的原因来……最好跟那天行刺无关的,如今听他说是命,却一呆。

正说到这里,有个小太监进来送点心。朱儆心不在焉,正要去拿一块儿吃,突然望着那小太监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看着面生?”

小太监忙道:“奴婢是才提上来,负责伺候皇上的。”

朱儆道:“朕身边已经有了赵添了。”

小太监不敢言语,朱儆瞅了他一会儿,示意他退下,又命人传陈冲来。

片刻陈冲到了,朱儆问道:“那个新来的是谁?赵添呢?”

陈冲道:“是新选上来伺候皇上的,小添子……他先前因为做错了一件事,被降到了桐叶殿去了。”

朱儆大吃一惊:“胡说,怎么朕不知道就把人打发走了?是谁的主意?”

陈冲道:“是、是奴婢自作主张的。”

朱儆呵斥道:“你越来越糊涂了,上次把他关起来拷打,才回来几天,就又把人调走了?他就这么不入你的眼?朕却喜欢,快把人找回来!”

陈冲面有难色:“皇上,赵添是犯了错才给降下去的,这样立刻提上来,只怕不合规矩,不入就让他在桐叶殿历练历练,若是他真的洗心革面悔改了,奴婢再调他回来?这也是为了他好,也对皇上好。”

朱儆正在烦恼之中,哪里听得进这个去:“不行,朕说他好,谁敢说他不好?快把人找回来!”

陈冲索性跪地求道:“皇上,你如果真觉着赵添好,就让他在那历练过后再回来吧。”

这一刻,底下养谦已经看出蹊跷。

陈冲本来是极忠心朱儆的,对于这小主子的吩咐百依百顺,如今却对于要调赵添回来这件事推三阻四。

本来以他大内首领太监的身份,随便说一句话,便能将人调回来,但是从陈冲的举止言行中,仿佛到处都透露着身不由己的气息。

那在这偌大的深宫之中,还有谁能左右这位大太监的意志?

养谦第一个所猜疑的,居然正是黛烟宫的那位严太妃。

但一想到严雪那清冷的气质,并不像是个愿意插手宫中奴婢事务的人。

就在养谦猜疑的时候,朱儆仿佛也察觉了什么:“陈冲,真的是你把赵添调走了的?”

陈冲微震:“这、这……”

朱儆走前一步,望着跪在地上的老太监,突然说道:“从父皇母后在的时候你就一直伺候,我怎么不知道你曾有过一次自己碰伤了脸的,你先前去哪里了?”

陈冲尽量陪笑道:“奴婢、没去哪。”

朱儆道:“你胡说,再敢不说实话,就是欺君之罪!”

陈冲忙低下头,瑟瑟不语。朱儆着实心眼太多,略一思忖便问道:“你是不是去了普度殿?”

陈冲面露愕然之色,才要否认。朱儆皱眉道:“他们为难你来?赵添给调走,也是郑氏夫人的主意了?”

“不不,皇上!”陈冲有些慌张。

朱儆望着他张皇的样子,迈步往外就走,陈冲忙从地上站起来,连滚带爬追上:“皇上,你去哪!”

朱儆道:“我去见郑氏夫人。”

“皇上,不要去!”

“你怕什么!”朱儆回头瞪向陈冲,“你不要忘了,她早就不是什么皇后,更加不是什么皇太后了,这宫里只会有一个皇太后,那就是我母后!”

陈冲还未回答,就听到殿外有人道:“皇上说的自然是很对的。”

听了这个声音,陈冲一惊,朱儆微微抬头看向殿门口。

朱儆身后站着的是养谦,在养谦听来,来人的口吻冷淡沉着,虽然声音并不难听,听在人耳中,却如同给倒春寒的水冷不防泼在身上一样,森森然,透心凉。

来人很快现身门口,一身褐色的宽袍长袖,仍是素净避世的打扮,来的人正是废后郑氏。

郑氏进了门,眼睛一直都在朱儆身上。

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一笑,向着朱儆屈膝行礼道:“参见皇上。”

朱儆望着她走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竟想起了被行刺那天,给那手握钢刀的刺客步步紧逼时候的感觉。

朱儆的呼吸忍不住有些急促,小手握拳。

就在这时候,听身后养谦道:“皇上……夫人在给您见礼呢。”

朱儆回过头来,望着温养谦那张略有些肖似“温纯”的脸,心里的冷意似乎散了些了。朱儆仍旧转身:“夫人不用多礼。”

郑氏夫人微笑:“方才我在外间听见皇上跟陈公公的话,皇上不喜欢这个新挑上来的小太监?那不如就再换一个怎么样?”

朱儆道:“不用那么麻烦,也不必另外选人了,我用惯了赵添,把他换回来就是。”

郑氏温声道:“皇上,早先太祖皇帝曾经说过,对于近侍一定不能过分宠信,不然的话会导致宦官专权的祸患,所以太祖皇帝曾定下规矩,若是宦官有意图不轨的,便处以剥皮之刑。”

朱儆打了个哆嗦,眼前出现的,又是遇刺那天,范垣抱着他出马车,那陡然撞入眼眶的,满地横七竖八的尸首跟血迹斑斑。

那股寒气又开始在心头盘绕,朱儆控制住自己要瑟缩的冲动:“你……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曾过分宠信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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