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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143)

他以为是自己单方面的至深恋慕,没想到,今日却听了琉璃的真心话。

他本来也以为琉璃这一次受惊小月,是因为担心朱儆遇刺的原因,可此刻才清楚,他也是症结之一。

恍惚中,是琉璃叮嘱:“师兄,以后、你也不许有事,好不好?”

半晌,范垣回答:“好,我答应你。”

范垣终究没给琉璃看自己的伤。

正如琉璃所说的,他怕。

琉璃终究不比自己,他是男子,体魄也强健,且这一次伤着的只是肉身而已,但琉璃就不同了,这一番,可谓身心俱损。

虽然琉璃只是担心他的意,但方擎曾拿着镜子从后面给他照过伤处,那样狰狞可怖的伤痕,自己看着倒也罢了,要是琉璃看见……还不知如何伤心惊惧呢。

琉璃见他坚持,只得放弃,只不过从此后便打起精神,在饮食上着意调养。

殊不知范垣见她精气神一天好似一天,不再如先前那样郁结不乐,对范垣而言,琉璃的好,却像是治疗他身心的最有用的一剂灵药。

***

年后,朱儆因知道琉璃大好,便宣召她进宫相见。

琉璃正也惦记着这孩子,便把给他做的棉衣,还有一样小物件儿一起包好,带进宫来。

两人相见,朱儆瞧见棉服,又知道是琉璃亲手做的,喜不自禁,立刻穿了起来,又向着陈冲炫耀:“你看怎么样?”

陈冲笑道:“好的很,这颜色,大小,都很衬皇上呢。简直比尚衣局做的那些都好。”

琉璃听了这样违心的赞美,微微脸红:“其实早该送过来的,只是先前事多就耽搁了,没想到皇上长的这样快。”她打量着朱儆,眼神有些伤感,又有些欣慰,抬手给他拉了拉衣角。

原来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琉璃所熟悉的,自然是之前还小的那个孩子,可如今朱儆已经九岁了,身量更是长的飞快,虽然琉璃已经暗中留意了尺寸,但是耽搁了这几个月,棉衣竟显得有些小了。

朱儆对上琉璃的眼神,心中一阵恍惚。

陈冲却又笑问:“咦,这里还有一样物件,这是什么?”

琉璃回过神来,此刻朱儆已快手快脚地把那样东西拿在手中,睁大双眼:“这是……这也是你做的,给我的?”

琉璃笑道:“是我做的,是第一次做,笨手笨脚的,皇上留着玩罢了。”

此刻朱儆手中拿着的,竟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布老虎,炯炯精神的眼,头顶带王,两只圆尖耳朵,后面还有一根小尾巴,虽然手工很一般,但胜在圆头圆脑,带着虎气,又十分可爱。

朱儆惊喜交加:“好得很,我喜欢这个。”举着这小老虎,爱不释手。

琉璃望着朱儆穿着棉衣,玩着布老虎的样子,如此乖巧。

她本来极为欣慰的,但看着看着,突然有些不敢再看,就回过头去。

可就在琉璃回头的时候,她看见一个意外的身影,正站在殿门口。

琉璃一怔之间,看清了那人是谁。

乌发一丝不乱,银灰色的锦纹缎服,整个人气质十分的肃然,虽然容貌生得端庄秀美,却因为这偏肃冷的气质,让她看着比实际的年纪都要老上几分。

这来者自然正是废后郑氏夫人。

自从郑氏去了佛堂,琉璃就很少再跟她见面,只在先帝驾崩的时候,郑氏露过面,参与过一些礼制等事。

这会儿朱儆也看见了郑氏,他一愣之下,忙把手中的小老虎放低,又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

郑氏却已经走了进来,目光从琉璃身上转到朱儆身上:“皇上安好。”

朱儆敛了些笑:“夫人怎么来了?”

郑氏微笑道:“我听说皇上身子不适,又不能去练习骑射武功,心里担忧,所以过来瞧瞧。”

朱儆听见“武功”两字,很有些不自在,眼神闪烁。

郑氏又看向琉璃,微一点头:“这位是首辅范大人的夫人了?”

昔日还是姐妹相称,现在……琉璃垂下眼皮:“是。”

郑氏叹道:“果然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却并不多言,只又看着朱儆道:“皇上身上哪里不好?可传过太医了?”

朱儆明显搪塞:“先前还有些肚子疼,现在却已经都好了,不用请太医。”

郑氏道:“既然如此,皇上也该去练习武功才是,皇上这个年纪是最好的,一则强身健体,二则也多些文武双全的本事,若是白白地荒废,岂不可惜?”

朱儆因终于盼了琉璃进宫,如何肯去,何况他已经逃了数月的课了。

于是道:“今儿已经晚了,就改天吧。”

郑氏道:“本来我不该无礼,只是皇上从年前就不再习武练功,这样如何使得?”

当着琉璃的面儿,朱儆莫名地有些尴尬,把手中的小老虎挥了挥,丢给陈冲,又叫宫女来给自己脱衣,一边说道:“朕心里烦,不愿意去。”

郑氏皱了皱眉,忽然看向琉璃。

琉璃正听得发呆,一是不知道朱儆为什么突然间逃起课来,二是,万万想不到,郑氏居然竟跟朱儆这样的“熟稔”了似的。

她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察觉郑氏在望着自己,琉璃转头,郑氏却又很快收回目光,仍是对朱儆说道:“既然如此,想必皇上是真的身上不好,还是速请太医来看看最佳。夫人觉着呢?”

最后一句,突然神出鬼没地又问向琉璃。

琉璃正为这奇怪的一幕而惊疑,几乎没反应过来是问自己。

突然看朱儆也望着她,琉璃才意识到:“皇上……”

才一张口,想到方才朱儆跟自己玩耍时候欢天喜地的样子,哪里像是个有病的,只怕这小孩子自己心里有什么算计。

何况从郑氏的言行之中,总透出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琉璃便道:“我如何敢说,这自然是看皇上的意思罢了。”

郑氏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不吱声了。

朱儆听了琉璃的回答,松了口气一样:“看吧,纯儿都这么说了……”突然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轻松了,便又道:“那少傅若在,自然也该是这么说。”

郑氏听他把范垣也抬出来,想了想,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敢说什么了,皇上且多保重龙体。”

郑氏夫人行了礼,缓缓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她看着琉璃,突然问道:“夫人可认得我是谁?”

琉璃很意外。

陈冲在旁张了张口,又低下头去,倒是朱儆说道:“她怎么会认得?她是第一次见到夫人。”

郑氏盯着琉璃看了会儿,方“哦”了声,这才去了。

琉璃目送她离开,心底惊疑。

朱儆却叹了口气,喃喃道:“不是拿母后来压朕,就是拿少傅说事,真是头疼。”重新把那布老虎拿了过来,揪揪尾巴,扯扯耳朵,撒气似的。

琉璃很想问问他怎么跟郑氏如此熟悉的,又想到郑氏临去的那一问。也觉“头疼”。

想了想,琉璃走到朱儆身旁:“皇上,为什么几个月没有去习武了?真的是哪里不舒服?”

朱儆不回答,只是耷拉着头。过了会儿才闷闷道:“没有。”

琉璃还想再问,却见陈冲在旁向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见朱儆坐在椅子上把玩那布老虎,有些出神似的,琉璃便转过身,同陈冲往外。

陈冲瞧了瞧里头没有动静,便悄悄地对琉璃道:“夫人,不要再问这件事了。”

琉璃忙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陈冲苦笑说道:“皇上的确几个月没有去练功习武了,至于原因,奴婢也不知道。只记得……是从年前那一次遇刺之后。”

微服私访后,范垣在府中养了月余的伤,而朱儆因给他护着,自然是毫发无伤。

但是因为猛地目睹了那些杀戮景象,朱儆毕竟只是个孩童,毫无预兆地被迫经历了一场生死,身体上虽然没有伤,心中如何,却谁也不知道。

那天去演武殿,才进内,望见几个正在演练的禁卫,不知为何突然失控似的大叫大嚷,转身跑了出去,从此再也不肯踏足。

琉璃听陈冲说完,自然也不明所以,便不再问此事,只道:“那位、方才来的那位、可是先前辞了凤位的郑皇后是么?”

陈冲点头,琉璃道:“她不是在一心念佛么?怎么居然……”

陈冲道:“这位娘娘,是因为担心皇上一个人在宫内,没有长辈照料,所以才这样行事的。”说到这里,又笑声道:“您大概还不知道?曾经礼部有人上书,请求皇上恢复这位娘娘的身份,让她做皇太后呢。”

这件事琉璃倒是隐约有些耳闻,只是没当回事罢了。

不知不觉到了午后,琉璃要出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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